
老松木在琴箱里发出最后一声嗡鸣时,我正蹲在阳台翻找去年的雨靴。初夏的雷阵雨来得急,水珠顺着防盗网往下淌,在积灰的琴身上洇出深色的圈。那把红棉牌木吉他已经陪我走过十七个夏天,指板上的玫瑰木被磨得发亮,像块被反复抚摸的老玉。
第一次见它是在废品站角落。初三那年暑假总爱往城郊跑,废品站老板的儿子总抱着它弹《真的爱你》,和弦按得生涩,扫弦却用力得像要把琴弦扯断。后来那男孩跟着亲戚去南方打工,吉他就被扔在纸壳堆里。我用攒了三个月的早餐钱买下它时,指板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可乐渍。
那会儿学琴全凭一股蛮劲。没有调音器就对着收音机找标准音,练 F 和弦把左手食指磨出茧子,半夜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 chord 图记指法。最痴迷的时候,连做梦都在按和弦,醒来发现左手还保持着按弦的姿势,指尖在床单上压出四个浅坑。
高中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,总放着它的身影。数学课偷练拨片技巧被老师没收过三次,每次都是班长替我求情 —— 他暗恋的女生总在午休时站在走廊听我弹《同桌的你》。后来那女生转学那天,我把琴箱打开放在她桌上,整整一节课没敢抬头,只听见琴弦被风吹得嗡嗡作响。
大学宿舍的墙角,它和泡面桶、篮球挤在一起。有次社团演出前,发现三弦断了,急得在琴行门口打转。穿碎花裙的学姐把她的吉他塞给我,说自己当年就是用这把琴追到了现在的老公。那天我弹了首没名字的即兴曲,下台时看见她站在人群里笑,发梢还沾着舞台灯的光。
工作后的出租屋,它被塞进衣柜最底层。加班到深夜回家,偶尔会翻出来拨两下。去年冬天搬家,发现琴箱里藏着张泛黄的纸条,是大学室友写的:“等你红了,记得给我留张签名 CD。” 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,像极了那年散伙饭上,大家碰碎的啤酒瓶底。
上个月在旧货市场,遇见个背着吉他的老头。他说自己年轻时组过乐队,跑遍了大半个中国,现在每天在这儿教小孩弹琴。我把红棉吉他递给他,老爷子摩挲着琴颈叹口气:“这木头比我孙子岁数都大。” 阳光穿过他花白的头发,在琴弦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星星。
傍晚的风卷着栀子花香钻进窗户,我给吉他换了套新弦。调音的时候,隔壁传来小女孩的歌声,跑调跑得厉害,却让人想起多年前那个蹲在废品站门口的少年。他一定想不到,那把沾满可乐渍的吉他,会陪他走过这么多漫长的时光,就像此刻琴弦震动的频率,刚好接住了天边落下的第一颗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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