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肤在深夜裂开细小的口子,像初春河面解冻时的冰纹。李梅用指尖轻轻划过肘窝,那里的红斑已经盘踞了三个月,指甲缝里落下细碎的皮屑,在月光里飘成微型的雪。
这是她第三十七次在睡梦中被痒意拽醒。床头柜的药膏管捏得变了形,铝皮边缘卷成波浪,像被反复亲吻过的嘴唇。她不敢用力抓挠,医生说那些凸起的丘疹是皮肤下积蓄的愤怒,越触碰越会沸腾成更大片的潮红。
凌晨三点的浴室亮着一盏昏黄的灯。李梅把水温调至微凉,花洒喷出的水流像细密的雨,落在颈后那片苔藓状的皮损上。水珠顺着锁骨滑进睡衣,洇出深色的痕迹,倒比皮肤上的疹子更像某种体面的装饰。镜子里的女人眼窝泛着青黑,右脸颊有块硬币大小的淡褐色斑块,是去年夏天那场湿疹留下的勋章。
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发疹。母亲带着她穿过三条街去看老中医,诊室里弥漫着苍术与苦参的气味。白胡子医生用银簪似的指甲按压她膝盖后的红斑,说这是 “湿毒” 在皮肉间游走。那些装在陶罐里的药膏泛着青黑色,涂在皮肤上凉丝丝的,却总在深夜里催生出更汹涌的痒。后来她才知道,那些所谓的偏方里混着汞,让皮肤暂时变白的代价,是更深层的溃烂。
大学宿舍的卫生间永远飘着消毒水的味道。李梅总在熄灯后溜进去,对着镜子涂抹激素药膏。药膏是淡粉色的,像融化的草莓糖,涂在皮肤上会带来短暂的安宁。她不敢让室友看见那些红斑,就像不敢让她们知道自己偷偷攒钱买药膏的事。有次穿裙子露出脚踝,被人问起是不是过敏,她慌忙说是蚊子咬的,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。
工作后在化妆品柜台实习,李梅总戴着长袖手套。顾客试口红时,她会下意识地往后缩手,生怕别人看见手腕上的鳞屑。有次被经理撞见,说她态度不好,她想解释却张不开嘴。那天晚上,她把自己关在卫生间,对着镜子一遍遍地涂抹药膏,直到皮肤泛起刺痛的红。
遇见周明是在一个雨天。他撑着伞站在公交站台,看见李梅不停地挠胳膊,就递过来一包纸巾。“是不是湿疹?” 他轻声问,“我妹妹也有这个。” 李梅愣住了,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平静地提起她的秘密。后来她知道,周明的妹妹每到换季就会发作,家里总备着各种药膏。他说那些红斑像地图,标注着身体走过的路。
周明会陪李梅去医院复诊。医生说要忌口,他就记下来哪些东西不能吃;护士教冷敷方法,他回家就买了冰袋。有次李梅半夜痒醒,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,帮她涂药膏,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。“其实也没那么难看,” 他抱着她说,“就像蝴蝶停在皮肤上。”
春天来的时候,李梅的湿疹又加重了。花粉飘进窗户,落在她的手臂上,激起一片细密的红疹。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突然觉得那些红斑也没那么可怕。周明送她一盆仙人掌,说这种植物不爱喝水,适合敏感的人养。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,仙人掌的影子落在她的胳膊上,像给那些红斑盖上了印章。
现在李梅不再刻意遮掩手臂上的痕迹。穿短袖出门时,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,她会坦然地笑笑。有次在公园遇见一个小姑娘,指着她胳膊上的红斑问:“阿姨,你这里是不是画了画?” 李梅蹲下来,说:“是呀,这是皮肤自己长出来的花纹。” 小姑娘歪着头看了半天,说:“真好看,像彩虹的碎片。”
雨又开始下了,李梅坐在窗边看着仙人掌。雨点打在玻璃上,画出蜿蜒的水痕,像极了皮肤上的纹路。她伸出手,轻轻触碰窗玻璃,冰凉的触感传来,让她想起第一次遇见周明的那个雨天。远处的屋檐下,有人在收起晾晒的被褥,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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