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竹编草帽总带着淡淡的艾草香。那年我十岁,跟着她在稻田里拾稻穗,正午的日头把稻叶晒得发烫,她却执意要我戴上那顶宽大的帽子。”丫头片子皮肤嫩,经不住日头啃。” 她粗糙的手掌抚过草帽边缘,篾条间漏下的光斑在我手背上晃悠,像群跳跃的金甲虫。
后来我才知道,外婆左脸颊那块浅褐色的斑,是年轻时在晒谷场落下的印记。那时生产队抢收小麦,连续半个月顶着日头翻晒麦粒,汗水混着麦糠在脸上结成硬壳,等秋收结束,颧骨上便浮出了这片 “勋章”。她总说这是土地给的印记,却在每个晴天把草帽往我头上按得更紧些。

十六岁那年暑假,我背着画板去写生。美术老师说阳光下的光影最生动,我便整天泡在郊外的河滩边。为了画好水面折射的碎金,常常忘了时间,直到脖颈被晒得发红发烫,才想起外婆的叮嘱。有天傍晚收笔时,看见写生本上落了片梧桐叶,抬头发现隔壁班的男生正举着片大叶子站在身后。”美术生也得懂护皮肤啊。” 他指尖捏着支防晒霜,塑料瓶在夕阳下泛着珍珠光泽,”我姐说这个涂了不闷痘。”
那瓶柑橘味的防晒霜成了画室里的秘密。我们总趁老师不注意,偷偷往对方手背上挤一点,看着乳白的膏体在阳光下慢慢化开,像融进皮肤里的云。后来他去了南方学雕塑,寄来的明信片上总画着顶草帽,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:海边的太阳比河滩厉害多了。
大学宿舍的阳台上,四个姑娘的防晒霜排成了小长城。北方姑娘带的是高倍防晒喷雾,说在老家滑雪时全靠它;江南妹子的瓶身上印着精致的樱花,她说要像保护丝绸一样保护皮肤;而来自高原的室友,总在出门前认真地在脸颊打圈涂抹,她说妈妈教的,紫外线像看不见的细沙,会慢慢磨老皮肤。
我们曾在盛夏的午后挤在天台自拍,每个人鼻尖都闪着防晒乳的光泽。镜头里的笑脸被阳光晒得有些发亮,后来那张照片被洗出来贴在宿舍门后,旁边写着:要和阳光做朋友,但不能让它欺负我们。
去年在敦煌,遇见位七十岁的老向导。他戴着顶褪色的宽檐帽,帽檐下的皮肤虽然黝黑,却光滑得没有太多皱纹。”年轻时不懂事,在沙漠里光着膀子跑,” 他摘下帽子给我们看耳后的晒斑,像片小小的枯叶,”后来学乖了,不仅戴帽子,还揣着这玩意儿。”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小盒,打开来是乳黄色的膏体,带着淡淡的杏仁味。”这是我家老婆子用芝麻油调的,比城里卖的管用。”
正午的鸣沙山泛着金色的光,老向导给我们每人手心抹了点防晒膏。风带着沙粒吹过脸颊,却不觉得灼人。他说以前的敦煌女子,出门都会在面纱里藏着防晒的膏子,”太阳是好东西,能让庄稼结果,能让月牙泉反光,但咱们得学会跟它好好相处。”
返程时在机场免税店,看见货架上摆满了各种防晒霜。瓶身上印着不同的度数和产地,从热带雨林到雪山高原,仿佛能抵御世界上所有的阳光。忽然想起外婆的草帽,想起少年递来的防晒霜,想起敦煌老向导的铁皮盒,原来防晒这件事,从来都不只是涂抹膏体那么简单。
它是外婆手掌的温度,是少年笨拙的关心,是沙漠里流传的智慧。那些藏在防晒行为背后的心意,像层看不见的保护膜,比任何防晒霜都更能抵御岁月的侵蚀。此刻阳光正透过机场的落地窗洒进来,落在手背上暖洋洋的,我从包里拿出防晒霜,慢慢挤在掌心,忽然明白,我们防晒的不是阳光,而是想让那些重要的瞬间,能在时光里保存得更久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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