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梳妆台上那支枫叶红口红的膏体已经用到了最后一截,金属外壳被摩挲得发亮。林晚晚旋开盖子时,总想起外婆压在樟木箱底的那支牡丹牌唇膏,油纸包着的圆柱形膏体上,还留着半个模糊的指印。
那年她才八岁,趁外婆午睡偷偷溜进厢房。樟木的香气混着淡淡的雪花膏味扑面而来,箱子最底层压着块蓝布帕子,掀开后露出支银灰色铝管,上面印着朵褪色的牡丹花。她学着大人的模样拧开盖子,笨拙地往嘴唇上抹,膏体带着点蜡质的凉意,在唇间化开成浅浅的桃粉色。外婆推门进来时,她正对着镜子咧着嘴笑,齿间还沾着点红。
“小馋猫,这可不是糖。” 外婆没责怪她,反而坐在妆镜前,用那支唇膏细细描了唇线。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,在外婆鬓角的银丝上跳跃,她忽然发现外婆眼角的皱纹里,藏着年轻时的模样。后来才知道,那支唇膏是外公在 1958 年出差时带回来的,当时要凭工业券才能买到,外婆省着用了整整三年。
十五岁的夏天,同桌周晓雨偷偷塞给她一支橘红色唇釉。塑料管子上印着花哨的英文,挤出来是黏糊糊的液体,涂在唇上像裹了层蜜糖。“我表姐在广州打工带回来的,据说现在流行这个。” 周晓雨压低声音,眼里闪着兴奋的光。她们躲在教学楼后的槐树下,你帮我涂一点,我帮你擦去溢出的边缘,橘红色在唇上化开,带着廉价却热烈的甜香。那天下午的数学课,林晚晚总忍不住用舌尖去舔唇角,仿佛能尝到青春的味道。
大学毕业那年,她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支正红色口红。丝绒质地的膏体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,像极了职场剧里女主角的武器。第一次参加面试时,她对着镜子反复涂抹,正红色在苍白的脸上炸开,忽然就有了底气。面试官提问的间隙,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,膏体在唇间留下清晰的印记,像是给自己盖上了一枚自信的印章。那天走出写字楼,秋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,她摸了摸唇角的余温,觉得未来就像这支口红,浓烈而确定。
二十五岁生日,男友送了支豆沙色唇膏。他笨拙地解释:“柜台小姐说这个颜色日常,适合你上班用。” 膏体是温柔的粉棕色,涂在唇上像被晨雾吻过,连说话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语调。那段日子她总在加班,深夜回到出租屋,对着镜子补涂一点豆沙色,疲惫的脸上便会漾开柔和的光晕。后来男友成了丈夫,那支快用完的唇膏被她收进了首饰盒,每次看到那截浅棕色的膏体,就想起他站在柜台前手足无措的样子。
女儿三岁那年,趁她不注意拧开了支梅子色唇釉。小家伙踮着脚够到梳妆台,把唇釉涂得满脸都是,像只偷喝了红酒的小猫。林晚晚又气又笑,抓着她去洗脸时,女儿突然搂着她的脖子,在她脸颊上亲了个印。淡紫色的唇印像朵小小的牵牛花,她对着镜子看了很久,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偷用外婆唇膏的模样。时光好像绕了个圈,把那些藏在口红里的温柔,悄悄传递了下去。
去年冬天整理旧物,她在樟木箱底摸到个硬纸筒。拆开层层包裹的棉纸,里面竟是外婆那支牡丹牌唇膏。铝管已经氧化发黑,膏体却依旧完整,只是失去了当年的柔软。她对着光看了看,试着往唇上抹了点,浅粉色在唇间化开,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温润。窗外飘着细雪,她坐在妆镜前,给外婆视频时特意涂了这支唇膏。镜头里的外婆眯起眼睛笑:“这颜色真好看,跟我年轻时用的一模一样。”
上个月在商场看到牡丹牌复刻版唇膏,林晚晚犹豫了很久还是买了下来。新款的包装更精致,膏体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气,但涂在唇上时,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或许是樟木的香气,或许是岁月的温度,又或许,是那些藏在口红里的光阴,再也回不来了。
前几天女儿放学回来,举着支草莓味的儿童唇膏:“妈妈你看,老师奖我的!” 粉色的塑料管上印着卡通图案,旋开盖子是甜甜的果香。她蹲下身,看着女儿小心翼翼地往她唇上涂抹,草莓味在鼻尖萦绕,恍惚间仿佛又闻到了槐树下的甜香,写字楼里的冷香,出租屋里的暖香。
夕阳透过窗户,在梳妆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林晚晚看着镜子里叠加的唇色,忽然明白口红从来都不只是化妆品。那些藏在膏体里的心事,留在唇角的温度,随着时光慢慢沉淀,变成了生命里最珍贵的印记。她拿起那支快用完的枫叶红,对着镜子轻轻涂抹,橘红色在唇间绽放,像极了此刻窗外的晚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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