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李娟第一次见到那顶栗色卷发时,正蹲在旧货市场的角落里整理旧书。阳光穿过帆布棚顶的破洞,在发套上织出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金粉。摊主说这是剧团淘汰的道具,钢丝骨架上还沾着上世纪末的发胶味,她却鬼使神差地摸出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。
回到出租屋,她对着镜子把假发套在头上。镜中人忽然陌生起来,栗色波浪垂在肩头,遮住了她常年扎马尾留下的斑秃。楼下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叮当声,李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,竟笑出了声。这是她化疗后掉光头发的第三个月,第一次敢在白天拉开窗帘。

周末去公园散步时,她戴着这顶假发。长椅上的老太太夸她发质好,说现在的年轻人总爱折腾头发。李娟摸着发尾的人造纤维,含糊地应着,指尖却触到藏在发丝里的细铁丝 —— 大概是当年固定造型时留下的。风掀起发梢,她慌忙按住鬓角,像按住一个随时会炸开的秘密。
隔壁的张阿姨敲开门时,李娟正对着说明书给假发做护理。泡沫发蜡在掌心搓出细腻的白泡,她学着视频里的样子给发卷塑形。“小娟这头卷发真洋气。” 张阿姨举着刚蒸好的馒头,眼神落在她耳后的调节扣上。李娟的手顿了顿,笑着接过搪瓷盘,蒸汽模糊了镜片,也模糊了假发边缘露出的头皮。
去医院复查那天,她特意换了顶黑色直发。候诊区的女孩盯着她的头发看,忽然问:“姐姐,你的假发在哪里买的?我妈妈也需要……” 李娟的手指在帆布包带上来回摩挲,报出那家旧货市场的名字。女孩道谢时,她看见对方发尾新长出的黑发,像初春冒出的嫩芽。
回家路上经过天桥,卖发卡的老太太拉住她:“姑娘,这珍珠夹子配你的卷发正好。” 塑料盒里的水钻在夕阳下闪闪烁烁,李娟挑了对银色蝴蝶款。别在假发上的瞬间,金属触到冰凉的发网,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给她梳辫子,总是把蝴蝶结系得老高。
秋雨连绵的日子,李娟把几顶假发摊在沙发上晒太阳。化疗的副作用渐渐消退,她的头顶冒出一层细软的绒毛,像刚出土的麦苗。栗色卷发被她仔细收进防尘袋,黑色直发则送给了候诊区的那个女孩。镜子里的自己顶着毛茸茸的短发,眼角的笑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发蜡。
社区组织文艺汇演时,有人翻出箱底的戏服。李娟被拉去帮忙整理道具,在落满灰尘的纸箱里摸到个硬纸筒。打开来看,是顶镶着水钻的红色假发,大概是当年演穆桂英时用的。排练厅的镜子映出二十多个脑袋,有人戴着翎子,有人套着髯口,她把红假发往头上一扣,转身时裙摆扫过满地的亮片。
演出那天后台挤得像蒸笼。穿戏服的大爷帮她调整假发的位置,说这顶头套当年要提前三天上发胶定型。锣鼓声从舞台那边传过来,李娟摸着鬓角的贴片,忽然想起旧货市场的摊主说过,好的假发能戴十年。聚光灯打过来的瞬间,她对着镜子里的红头发眨眨眼,跟着音乐的节奏扬起了水袖。
散场后卸妆,卸妆油把假睫毛泡得发胀。李娟坐在台阶上摘假发,红色发丝缠绕着真发的绒毛,分不出彼此。晚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过来,有人举着啤酒瓶唱跑调的京剧,她把假发抱在怀里,忽然觉得这团人造纤维里,藏着比头发更重要的东西。
换季整理衣柜时,那顶栗色卷发被翻了出来。李娟试着往头上一套,发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耳边 —— 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能扎起小辫子了。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,在发套内侧的标签上投下细条纹,上面印着模糊的数字,像是生产年份,又像是剧团的编号。
楼下的梧桐叶落了满地,孩子们捡来当书签。李娟把栗色卷发剪成一截一截的,塞进玻璃瓶里。邻居家的小姑娘看到了,吵着要做风铃。她找出去年买的蝴蝶发卡,串在细线上绑在瓶口。风一吹,塑料蝴蝶撞着玻璃叮当响,栗色的发丝在阳光下轻轻摇晃,像谁在低声说着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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