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感季的体温表

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突然浓得呛人时，我正把第七张揉成团的纸巾丢进垃圾桶。玻璃窗上凝着层薄薄的水雾，模糊了对面楼晾晒的格子床单，像幅被打湿的水彩画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母亲发来的语音，她说老家的暖气烧得太足，父亲夜里总踢被子，今早已经开始咳嗽。

办公室的中央空调还在固执地输送热风，林姐戴着棉纱口罩批改文件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，总夹杂着压抑的喷嚏。打印机吐出的报表边缘有些发潮，我摸了摸额头，指尖触到的温度比咖啡杯壁更烫。茶水间的微波炉转着第三份加热的姜汤，肉桂和生姜的辛辣气漫出来，与空气中漂浮的流感病毒撞了个满怀。

记得上周三傍晚，小区门口的药店突然排起长队。穿校服的女孩踮脚够货架顶层的退烧药，母亲搂着她的肩膀，羽绒服上沾着没化的雪粒。穿格子衫的程序员举着手机扫码，屏幕映出他通红的眼眶，购物车里的 N95 口罩堆成小山。穿蓝布围裙的阿姨数着零钱，塑料袋里的体温计包装被捏得变了形。

深夜的急诊室总亮着刺眼的灯。护士站的电子屏滚动着候诊名单，每串数字后面都跟着个颤抖的体温。输液室的躺椅上，老人蜷缩着盖着别人递来的毛毯，吊瓶里的液体顺着透明软管，滴进他青紫色的手背。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走过，白大褂下摆扫过走廊里的消毒水味，留下淡淡的消毒水清香。

菜市场的摊主裹紧了军大衣，嗓门却比平时更亮。”新摘的白萝卜，熬汤治感冒！” 他挥着沾着泥的手，摊位上的葱姜蒜摆得整整齐齐，像列队待命的士兵。买豆腐的阿姨戴着毛线手套，掀开保温桶的盖子时，白汽氤氲了她的老花镜，”给我来两块嫩的，小孙子发烧没胃口。”

幼儿园的铁门紧闭着，往常喧闹的滑梯孤零零立在院子里。保安大叔戴着双层口罩，给进出的老师喷酒精时，喷头总在袖口多停留两秒。传达室的窗台晒着一排毛绒玩具，都是被家长接回家隔离的孩子落下的，阳光照在小熊的红围巾上，像块融化的草莓糖。

地铁里的座位空了大半，每个人都低着头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口罩上方的眼睛里。有人对着备忘录打字：”退烧药、止咳糖浆、速冻饺子”，购物车图标在屏幕角落闪着红。到站提示音响起时，起身的人动作都格外轻，仿佛怕惊动了空气中看不见的病毒。

闺蜜发来视频时，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打哈欠。她的卧室拉着厚厚的窗帘，床头的小夜灯像颗朦胧的月亮。”我把加湿器开到最大，” 她举着手机转了圈，”你看，晾衣绳上挂满了洗好的口罩。” 镜头扫过书桌，摊开的笔记本上写着：”第 4 天，咳嗽减轻，能喝下半碗粥。”

母亲的语音又来了，这次带着笑意：”你爸今天居然主动喝姜汤了，还说比我做的红烧肉差远了。” 背景音里有电视声，好像在播养生节目。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，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，母亲总把凉毛巾敷在我额头，自己趴在床边打盹，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泪珠。

楼下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，货架上的方便面少了一半。穿防护服的配送员推门进来，眼镜上的雾气凝成水珠，他摘下手套搓手时，指关节处的皮肤泛着红。”要五份关东煮，多加萝卜，” 他对着对讲机说，”302 的李奶奶家，记得提醒她趁热吃。”

深夜的朋友圈开始热闹起来。有人晒出自己做的柠檬蜂蜜水，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，像条透明的小溪。有人发了张窗外的照片，路灯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，配文：”隔离第 5 天，终于能数清对面楼有多少盏灯亮着。”

晨光爬上窗台时，我摸了摸额头，体温好像降下来了。手机弹出社区通知：”明日起增设流动核酸点，为居家隔离居民送物资上门。” 楼下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，保洁阿姨戴着橙色手套，正把垃圾桶里的口罩单独装进黄色垃圾袋，动作仔细得像在分拣珍珠。

打开冰箱，发现不知何时被塞满了东西。邻居王阿姨送来的包子还冒着热气，塑料袋上贴着便签：”素馅的，放微波炉热两分钟。” 上周帮她取过一次快递，没想到她记了这么久。窗外的玉兰花苞裹着绒毛，在寒风里轻轻摇晃，像群攥紧的小拳头。

电梯里的消毒水味淡了些，按键上贴着新换的保鲜膜。有人在 12 楼按下按钮，开门时传来婴儿的笑声，年轻妈妈抱着孩子，孩子的小口罩上绣着只小熊。”刚退烧，带他晒晒太阳，” 她眼里的疲惫还没散去，嘴角却扬着，”医生说多晒太阳能长力气。”

流感像场无声的雨，打湿了我们的日子，却也让藏在褶皱里的温暖慢慢舒展。就像此刻，我对着电脑敲下这些字时，保温杯里的陈皮水还冒着热气，手机屏幕亮着，闺蜜发来新消息：”我炖了冰糖雪梨，分你一半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