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光漫过帐篷时

风把最后一片梧桐叶送进溪涧时，我正蹲在鹅卵石滩前整理防潮垫。秋阳斜斜切过对岸的芦苇荡，把蓬松的白穗染成蜂蜜色，每一根绒毛都在气流里轻轻颤动，像谁把银河的碎屑撒进了人间。

背包里的铸铁壶还带着昨夜篝火的温度，拧开盖子时，残留的炭火灰簌簌落在掌心，混着松木香气钻进鼻腔。这是第三次在这座山谷扎营，却总觉得每块石头都藏着新的秘密 —— 比如此刻脚边这块青灰色岩石，表面布满细密的水纹状凹陷，仿佛亿万年前曾被海浪反复亲吻。

暮色是被松涛卷着来的。先是远处的山脊线渐渐洇开墨色，接着近处的蕨类植物开始褪去油绿，化作深浅不一的剪影。我摸出折叠椅支在帐篷旁，看最后一缕阳光掠过树梢，把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像条试图游向森林深处的鱼。

篝火升起时，林子里的虫鸣突然变得稠密。火星子打着旋儿往上蹿，舔舐着劈好的樟木块，噼啪声里飘出带着甜味的烟气。把橘子埋进火堆边缘的热灰里，剥开锡纸般的焦皮时，橘瓣上还沾着细碎的炭粒，酸甜的汁水混着烟火气在舌尖炸开，让人想起外婆灶膛里煨熟的红薯。

月亮爬上树梢时，溪水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辨。脱了鞋走进浅滩，卵石在脚心硌出细密的痒。水流漫过脚踝，带着山涧特有的清冽，把白日积攒的疲惫一点点浸洗干净。抬头望见猎户座斜斜挂在天幕，腰带三星像缀在黑丝绒上的碎钻，忽明忽暗地眨着眼睛。

后半夜起了雾。帐篷外的篝火渐渐弱下去，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在灰烬里明明灭灭。拉开帐篷拉链，一股潮湿的草木气息涌进来，带着晨露的微凉。雾气像淡青色的纱，把近处的松树裹得朦胧，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淡淡的轮廓，仿佛水墨画里未干的笔触。

不知何时，帐篷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。撩开纱帘向外望，原是起了细雨。雨丝细密如愁绪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，把整个山谷都罩在里面。松针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叶尖滚落，砸在帐篷布上，发出沙沙的轻响，像是大自然在耳边低语。

天光渐亮时，雨停了。推开帐篷，看见草叶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，每一颗都裹着细碎的晨光。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味，混杂着松针和野菊的清香，深吸一口，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涤荡过一般清爽。远处的雾气慢慢散去，露出青翠的山峦，山腰处还缠绕着几缕白云，像是系着的丝带。

收拾营地时，发现昨夜埋在火塘边的土豆熟了。扒开焦黑的外皮，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，咬一口，粉糯里带着炭火的微焦，满口都是质朴的香甜。把垃圾仔细装进密封袋，连带着熄灭的炭火一起打包带走，只留下平整的土地和被露水打湿的青草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。

走下山时，回头望了一眼山谷。晨雾彻底散去，阳光洒满林间，溪涧在石头间流淌，闪着碎银般的光。那些昨夜见过的星辰、听过的虫鸣、触过的雾气，都已融入晨光里，却在心底留下了温柔的印记。或许露营的意义，就在于让我们暂时脱离喧嚣，在自然的怀抱里，重新找回与世界对话的方式，让每一缕风、每一滴雨、每一颗星，都成为刻在记忆里的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