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第一次见到那台黑色的小匣子时,正蹲在自家修鞋摊前穿线。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,他眯眼瞅着儿子递来的新玩意儿,塑料外壳上的麦克风图标像只圆溜溜的眼睛。“这能听懂我说话?” 他用袖口抹了把汗,粗粝的手掌在裤腿上蹭了蹭,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问。
儿子笑着按下开机键,屏幕亮起柔和的白光。“您试试说‘明天有雨吗’。” 老张清了清嗓子,带着几分试探重复了一遍。几秒钟的沉默后,机械的女声清晰地报出明天的天气,连降水概率都精确到个位数。他愣了愣,突然咧开嘴笑起来,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—— 这比听收音机里含糊不清的预报靠谱多了。
那是 2015 年的夏天,老张的修鞋摊旁多了个新物件。附近小区的老街坊路过,总会好奇地凑过来让匣子 “说句话”。有人让它查公交线路,有人让它念新闻,最逗的是卖煎饼的王大姐,总逼着它学自己吆喝 “煎饼果子加俩蛋”,每当机器用平板的语调重复时,摊前总能围起一圈笑哈哈的人。
转折发生在一个深秋的傍晚。老张收摊时发现,常来修鞋的李奶奶没像往常一样坐在石阶上晒太阳。他心里犯嘀咕,提着工具箱往老人独居的老楼走,刚上二楼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喊。
“救救…… 救……” 李奶奶趴在地上,右手拼命够着桌上的电话,却怎么也抓不住。前几天她就说过膝盖发软,老张赶紧冲过去把人扶到沙发上,又倒了杯温水。老人喘着气说,刚才想给远在深圳的孙子打电话,起身时突然腿一软就摔了,想喊人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。
“要是有个能听懂半截话的东西就好了。” 李奶奶抹着眼泪说。老张看着桌上那个老旧的座机,突然想起儿子给他的小匣子。第二天他就带着设备来,教李奶奶说 “救命”“不舒服” 这些关键词。机器识别的准确率时高时低,尤其是李奶奶带着口音的普通话,常常要重复三四遍才能成功。
那天晚上,老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。他想起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,车间里的轰鸣声震得人说话都得扯着嗓子,那时谁能想到,几十年后会有机器能把人声从各种杂音里拎出来。他又想起李奶奶摔倒时无助的样子,突然觉得这小匣子不只是个新鲜玩意儿。
转过年来,社区里多了些带着蓝色标识的设备。居委会的小王说,这是新安装的语音呼救系统,专门针对独居老人。老张陪着李奶奶去试用,当老人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“我头晕” 时,系统立刻弹出了求助信息,还自动拨通了社区医生的电话。
“比我家那口子反应还快呢。” 李奶奶笑得合不拢嘴。老张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,像极了年轻时心电图机上的曲线,只是这次记录的不是心跳,而是那些曾经被忽略的声音。
春末的一个清晨,老张照例去摆摊,发现街角的早餐店前排起了长队。他凑过去看,原来店里新装了语音点单系统。穿校服的学生对着麦克风说 “两个肉包一杯豆浆”,屏幕上就跳出相应的订单,比人工点单快了不少。
“张师傅,您也试试?” 店主笑着招呼他。老张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机器前,清了清嗓子说:“来个糖糕。” 机器沉默了两秒,屏幕上跳出 “汤糕” 两个字。周围的人都笑起来,老张脸一红,正想再说一遍,机器突然又跳出一行字:“是否修改为‘糖糕’?”
原来系统自带了模糊识别功能,会根据常见词汇推测可能的选项。老张赶紧点头说 “是”,看着屏幕上改正后的 “糖糕”,突然觉得这机器像是个机灵的徒弟,不仅能听还能猜。
那天他把这件事讲给李奶奶听,老人也乐了:“连机器都知道咱们爱吃甜的。” 她顿了顿又说,前几天孙子来看她,用手机对着菜谱念,手机就能读出做法,“现在的孩子啊,连做饭都不用翻书了。”
入夏后,城市里的蝉鸣渐渐热闹起来。老张的修鞋摊旁多了个常客,是个戴助听器的年轻人。小伙子说自己从小听力就不好,全靠助听器才能勉强交流,但在嘈杂的地方还是很费劲。
“有时候在地铁里,别人跟我说话,助听器里全是杂音,根本听不清。” 小伙子指着耳朵上的设备说,“但我最近换了个新的,说是带语音识别的,能自动把人声摘出来。” 他给老张演示,用手机播放嘈杂的街市录音,助听器里传出的却是清晰的对话声,仿佛周围的喧闹都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了。
老张想起自己年轻时总觉得 “耳背” 是老年人的专利,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也会有听力困扰。他看着小伙子调试设备时专注的神情,突然明白这些会 “听话” 的机器,不只是在帮人省力,更是在帮那些听不清世界的人,重新连接这个热闹的人间。
秋意渐浓时,社区举办了一场科技体验会。老张带着李奶奶去看热闹,在一个展台前停下了脚步。工作人员正在演示一款新的翻译设备,说一句中文,机器就能立刻翻译成英语、日语、韩语。
“这东西要是早有就好了。” 李奶奶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外文,突然叹了口气。老张知道她想起了去世的老伴,老爷子年轻时在援建非洲的医疗队工作过,总说当地村民的土话比外语还难听懂,每次巡诊都得带着好几个翻译。
“现在的娃娃们有福了。” 李奶奶的眼眶有些发红。老张没说话,只是看着那个巴掌大的设备,它正把一句四川方言翻译成法语,屏幕上的文字像跳动的音符。
那天回家的路上,老张路过一家助听器店,橱窗里的海报上写着 “让每一种声音都被听见”。他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,玻璃反射出自己鬓角的白发,也反射出街上往来的人群。有人对着手机说话,有人用智能手表发指令,那些曾经需要纸笔记录的想法,如今都化作了流动的声波。
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,老张的修鞋摊搬进了社区服务中心。他不再需要每天风吹日晒,而是负责维护中心里的语音设备。有次小学生来做实践活动,围着他问东问西。
“张爷爷,机器真的能听懂我们说话吗?”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问。老张拿起一个语音遥控器,对着它说 “打开空调”,墙上的空调应声启动。
“它不是真的听懂了,” 老张摸着小姑娘的头说,“它是记住了很多人说话的样子,就像你记住好朋友的声音一样。”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又跑去跟机器说悄悄话了。
傍晚时分,老张整理完设备准备回家,手机突然响了,是儿子发来的视频。屏幕里,刚满周岁的小孙女正摇摇晃晃地学走路,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 “爷爷”。虽然发音含糊不清,但老张一下子就听出来了。
“你看,她还不会说话呢,就知道要喊爷爷了。” 儿子在视频里笑着说。老张看着屏幕里那个肉嘟嘟的小家伙,突然觉得,那些最珍贵的声音,其实早就刻在心里了,不管是带着口音的普通话,还是含糊不清的咿呀学语,都比任何精密的算法更能触动人心。
窗外的雪还在下,落在玻璃上沙沙作响。老张想起这几年见过的那些会 “听话” 的机器,它们像一个个沉默的伙伴,记录着市井里的吆喝、老人的呼救、孩子的童言,把那些飘散在风里的声音,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回应。
或许有一天,这些机器会变得更聪明,能听懂更多细微的情绪,能分辨出话语里藏着的疲惫或欢喜。但此刻,老张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—— 至少那些曾经被忽略的声音,终于有了被听见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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