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柜最深处压着一件米白色毛衣，领口和袖口都起了细密的球，像撒了一把揉碎的棉花。每次整理衣物时指尖触到它，总会突然愣神，仿佛还能闻到阳光晒过的羊毛香气，听见织针穿过毛线时轻微的 “咔嗒” 声。那是母亲在我十六岁生日前织的，针脚算不上精致，甚至左边袖口比右边略窄半寸，可我却穿了整整八年，直到后来身材抽长，领口再也撑不起才舍得换下。
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，晚自习回家时总能看见母亲坐在客厅的台灯下织毛衣。她的眼睛早就花了，每次穿针都要举着线轴凑到灯前，线头穿进针孔的瞬间，她会轻轻舒口气，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。有次我半夜口渴走出房间，发现客厅还亮着微光，母亲趴在毛线筐上睡着了，手里攥着没织完的毛衣，指缝间还缠着一缕米白色的线。我悄悄走过去想把毛衣从她手里抽出来，她却突然醒了，慌忙把毛衣往身后藏，笑着说还没织好，等生日那天再给我惊喜。我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，突然说不出话，只能转身假装去倒水，任由眼泪掉进冰凉的玻璃杯里。
后来我去外地读大学，临走前母亲把这件毛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我的行李箱，反复叮嘱天冷就穿上，别冻着。第一个冬天，宿舍没有暖气，我裹着这件毛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，羊毛贴在皮肤上，带着淡淡的皂角香，就像小时候母亲把我抱在怀里的温度。有次视频通话，母亲看见我穿着这件毛衣，眼睛突然亮了，问我是不是还合身，我说刚好，她笑着说那就好，早知道多织几件给你换着穿。其实我知道，那件毛衣她织了三个多月，每天晚上等我睡了才开工，手指被织针磨出了茧子，却从来没跟我提过。
大三那年冬天，我不小心把毛衣的袖口勾破了一个小洞，看着那个破洞，我突然慌了神，就像小时候弄丢了心爱的玩具。我抱着毛衣去学校附近的裁缝店，老板娘看了看说这么旧的毛衣还修啊，买件新的多好。我没说话，只是坚持要修，老板娘叹了口气，帮我用同色的毛线把破洞补好了。那天晚上，我抱着修好的毛衣哭了很久，不是因为毛衣破了，而是因为突然意识到，母亲已经老了，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，为我织一件又一件温暖的毛衣了。
毕业后我留在了外地工作，很少回家。每次打电话，母亲总问我穿得暖不暖，有没有按时吃饭，却从来不说自己的事。有次我回家，发现母亲的衣柜里还放着好几团米白色的毛线，和当年织那件毛衣的毛线一模一样。我问她为什么还留着这些毛线，母亲说看着这些毛线，就想起我小时候穿着她织的毛衣跑前跑后的样子，心里就暖和。我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，突然觉得很愧疚，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求自己的生活，却忽略了母亲的思念，忽略了那些藏在毛衣里的爱。
现在这件毛衣已经不能穿了，我却一直把它放在衣柜最深处，像珍藏一件宝贝。每次看到它，我就想起母亲坐在台灯下织毛衣的身影，想起那些被温暖包裹的日子。有时候我会想，如果时间能倒流，我真想回到小时候，再让母亲为我织一件毛衣，哪怕针脚还是那么不精致，哪怕袖口还是有点窄，我也会好好穿着，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温暖。
去年冬天，我给母亲买了一件新的羊绒大衣，母亲收到后很高兴，却舍不得穿，说等过年的时候再穿。过年回家，我看见母亲穿着那件羊绒大衣，站在门口等我，阳光照在她身上，像镀了一层金边。我走过去抱住她，发现她比以前瘦了很多，肩膀也有些驼了。我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，就像小时候那样，闻到了熟悉的皂角香，还有一丝淡淡的羊毛香。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，母亲的爱从来都没有变过，就像这件旧毛衣，虽然已经起球、破洞，却依然能在寒冷的日子里，给我最温暖的慰藉。
不知道再过多少年，这件旧毛衣会变得更旧，上面的球会更多，甚至可能会被虫蛀。但我知道，我永远不会丢掉它，因为它不仅是一件衣服，更是母亲用爱织成的时光，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。每当我在外面受了委屈，或者感到寒冷的时候，只要想起这件旧毛衣，想起母亲的笑容，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暖流，让我有勇气继续往前走。
有时候我会想，等我老了，会不会也像母亲一样，为我的孩子织一件毛衣？会不会也在灯光下，一针一线地把爱织进毛线里，看着孩子穿着自己织的毛衣长大？我不知道答案，但我知道，这份藏在毛衣里的爱，会像一条温暖的河流，一代代流淌下去，滋养着每一个被爱的人。
现在的我，依然会在冬天的时候，把这件旧毛衣拿出来晒一晒，让它沾满阳光的味道。看着阳光下的毛衣，我仿佛又听见了织针 “咔嗒” 的声音，又看见了母亲温柔的笑容。我不知道母亲还能陪伴我多少年，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会有多少风雨，但我知道，只要这件旧毛衣还在，母亲的爱就会一直在，就像一束永不熄灭的光，照亮我前行的路。
或许有一天，我会把这件毛衣交给我的孩子，告诉他这件毛衣的故事，告诉他曾经有一位慈祥的奶奶，用三个多月的夜晚，织出了一件充满爱的毛衣。我想让我的孩子知道，有些东西虽然会旧，会破，但里面藏着的爱，却永远不会褪色，永远不会消失。
此刻，我又想起了那件米白色的旧毛衣，想起了母亲的笑容。不知道远方的母亲，是不是也在想念我，是不是也在看着那件没织完的毛线，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温暖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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