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衣柜最深处压着一件枣红色毛衣,领口和袖口的毛线已经起了球,袖口还磨出了细细的毛边。每次换季整理衣物时,指尖触到那柔软的羊毛质地,心里总会涌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涩与温暖。这件毛衣是母亲生前织的,针脚不算特别整齐,甚至在衣襟处还能看到几处细微的错针,可它陪我走过了十几个冬天,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炭火,在无数个寒冷的日子里焐热我的心口。
小时候总盼着冬天,不是因为能堆雪人、打雪仗,而是知道天气一冷,母亲就会坐在客厅的藤椅上,拿着毛线针为我织毛衣。她的手指不算纤细,关节处还有常年做家务留下的粗糙痕迹,可一捏起毛线针,就变得格外灵活。橘黄色的台灯下,毛线在她指间缠绕、穿梭,发出轻微的 “嗒嗒” 声,与窗外的风声、屋内的钟表声交织在一起,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温柔的背景音。那时我总爱趴在她腿上,数着她手里的针数,问她什么时候才能织好。她总是笑着刮刮我的鼻子,说 “等你穿上新毛衣,冬天就不冷了”。
第一次穿上这件毛衣是在小学四年级的冬至。那天早晨我醒得格外早,一睁眼就看到母亲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放在我的枕头边。枣红色的毛线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,领口处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—— 那是母亲熬了两个晚上才绣好的。我迫不及待地套上毛衣,领口刚好护住我的脖子,袖口垂到我的手腕,暖气从毛线的缝隙里钻出来,裹住我的身体。母亲站在床边,帮我把衣角往下拽了拽,又摸了摸我的额头,笑着说 “看来没白织这么厚,这下上学路上不会冻着了”。那天我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,阳光洒在毛衣上,连带着心里都暖融融的。路过小卖部时,老板娘还拉住我,夸这件毛衣织得好看,问我是在哪里买的。我骄傲地扬起头,说 “这是我妈妈织的,全世界只有一件”。
后来我慢慢长大,个子一年比一年高,这件毛衣也渐渐变得短小。初三那年冬天,母亲拿出毛衣,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,说 “要不把袖口和下摆接一截毛线吧,还能再穿一年”。我当时正忙着写作业,头也没抬地说 “不用了妈,这件毛衣都旧了,同学都穿新买的羽绒服,我穿着这个会被笑话的”。话一说出口,我就看到母亲的手顿了一下,她把毛衣叠起来,放进衣柜的最底层,没再说话。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喝水,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,母亲坐在藤椅上,手里拿着那件毛衣,指尖轻轻摸着领口的梅花,眼睛红红的。我站在门口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,却没敢进去道歉。
再后来,我考上了外地的高中,要住宿舍。开学前一天,母亲帮我收拾行李,从衣柜里翻出那件毛衣,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我的行李箱。“还是带上吧,” 她说,“宿舍没有暖气,晚上冷的时候可以盖在被子上。” 我看着那件起球的毛衣,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,喉咙突然有些发紧,点了点头。那天在火车站,母亲帮我拎着行李箱,反复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,冷了就穿上毛衣,别冻着。火车开动的时候,我从窗户里看到母亲站在月台上,挥着手,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乱的。我从行李箱里拿出那件毛衣,抱在怀里,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。原来有些温暖,从来都不会因为时间而褪色,也不会因为模样陈旧而减少。
高中的第一个冬天,宿舍的暖气果然不太热。每天晚上我写完作业,就把这件毛衣盖在被子上,羊毛的暖意透过布料渗进被子里,像母亲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。有一次周末,室友看到我盖着毛衣,笑着问 “你怎么还盖这么旧的毛衣啊”。我把毛衣拿起来,指给她看领口的梅花,说 “这是我妈妈织的,她怕我冷”。室友凑过来,摸了摸毛衣的质地,说 “原来如此,难怪你每天晚上都盖着,感觉好温暖啊”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真正的温暖从来都不是靠崭新的款式和昂贵的价格来衡量的,而是藏在那些带着心意的细节里 —— 是母亲熬夜绣的梅花,是她反复调整的针脚,是她把毛衣叠进行李箱时的牵挂。
去年冬天,我回家整理母亲的遗物,又翻到了那件毛衣。我把它套在身上,领口刚好卡在我的肩膀处,袖口只到我的小臂,下摆也只到我的腰际。可当我把脸埋进毛衣的领口,还是能闻到淡淡的羊毛香,那是母亲的味道,是童年冬天的味道。我坐在母亲曾经坐过的藤椅上,手里拿着毛衣,指尖摸着那些起球的毛线,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帮我织毛衣的场景。她的手指在毛线间穿梭,台灯的光落在她的头发上,有几根已经白了。那时我总以为日子还很长,以为母亲会一直陪着我,会为我织很多很多件毛衣,可没想到,这件枣红色的毛衣,竟然成了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件手工制品。
现在每次降温,我都会把这件毛衣找出来,要么穿在里面,要么盖在身上。同事们有时会问我,为什么总穿着一件旧毛衣。我会笑着告诉他们,这件毛衣里藏着我妈妈的爱,穿着它,就像妈妈还在我身边一样。有一次我带着毛衣去干洗店,干洗店的阿姨拿着毛衣看了很久,说 “现在很少有人会织这么厚实的毛衣了,都是机器织的,没这么多心意”。我看着阿姨手里的毛衣,突然想起母亲坐在藤椅上织毛衣的样子,想起她绣梅花时专注的眼神,想起她帮我拽衣角时温暖的手。
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,昨天晚上下了第一场雪。我把那件枣红色的毛衣找出来,套在羽绒服里面,走在下班的路上。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,冷风刮在我的脸上,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冷。毛衣的暖意从身体里漫出来,裹住我的心脏。我想起小时候母亲牵着我的手,走在飘雪的路上,她的手总是很暖,把我的手揣在她的口袋里。现在母亲不在了,可这件毛衣就像她的手,一直陪着我,替她温暖我走过的每一段路。
我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,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,“等你穿上新毛衣,冬天就不冷了”。原来她没有骗我,这件毛衣真的能抵御所有的寒冷。只是不知道,在另一个世界的冬天,她会不会也有一件温暖的毛衣,会不会也有人像她疼我一样,疼她。雪越下越大,我把衣领往上拉了拉,加快了回家的脚步。衣柜里还放着母亲织毛衣剩下的半团枣红色毛线,或许有一天,我也能学着她的样子,织一件毛衣,把这份温暖,传给更多需要的人。不知道当我拿起毛线针,会不会也能感受到她当年的心情,会不会也能在针脚里,织进满满的牵挂与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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