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推开外婆家老宅的木门,最先萦绕鼻尖的不是墙角青苔的湿意,也不是灶间残留的米香,而是一股清苦中裹着温润的香气。那香气从堂屋角落的樟木箱里漫出来,像一双温柔的手,轻轻牵住我的衣角,把思绪拽回二十年前的夏天。那时候我总爱踮着脚,扒着樟木箱的边缘晃悠,看外婆从里面翻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,每一件都带着同样的香气,仿佛把阳光和岁月都揉进了布料里。
外婆的樟木箱是深褐色的,表面刻着简单的缠枝纹,边角被岁月磨得有些发亮。小时候我总问她,这箱子里是不是藏了会吐香气的精灵,不然为什么不管放多久,里面的东西都不会发霉,还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。外婆总是笑着摇头,用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箱子的纹路,眼神里藏着我当时读不懂的温柔。她会慢慢打开箱盖,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绣着荷花的小肚兜,那是我刚出生时穿的,粉色的布料已经有些褪色,但荷花的针脚依旧清晰,花瓣上的金线在光线下还能看出当年的光泽。
有一年冬天特别冷,我半夜冻得直哭,外婆把我抱进她的被窝,然后披衣下床,走到樟木箱前。月光从窗棂照进来,落在她佝偻的背上,也落在木箱的铜锁上,泛着淡淡的光。她打开箱子,从最底下翻出一件厚厚的棉袄,棉袄是用蓝色的粗布做的,里面填的是新晒过的棉花,摸上去软乎乎的,还带着樟木和阳光混合的暖香。她把棉袄裹在我身上,说这是她当年怀着我妈妈的时候,连夜赶做的,后来我出生,又改小了给我穿。那天夜里,我裹着这件棉袄,闻着熟悉的香气,在外婆的怀里睡得格外安稳,连梦里都是暖的。
后来我上学了,要去镇上住,临走前外婆又打开了樟木箱。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,一层一层打开,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,每条手帕上都绣着不同的图案,有小兔子,有小花朵,还有我名字的缩写。她说我在学校吃饭会弄脏手,这些手帕可以用,要是想她了,闻闻手帕上的味道,就像她在身边一样。我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,走出家门的时候,回头看见外婆还站在门口,手里扶着樟木箱的边缘,眼神一直跟着我,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巷口。那时候我还不懂,她扶着的不只是一个箱子,还有对我沉甸甸的牵挂。
再后来,我越长越大,去了更远的城市读书、工作,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每次打电话,外婆总说家里一切都好,让我不用惦记,只是偶尔会提一句,她又把我的旧衣服整理了一遍,放进了樟木箱里。去年秋天,我接到妈妈的电话,说外婆病了,想我了。我连夜赶回家,推开老宅的门,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樟木香气。外婆躺在床上,看见我回来,眼睛一下子亮了,她拉着我的手,说要带我去看樟木箱。我扶着她慢慢走到箱子前,她让我打开箱盖,里面的东西还是和以前一样整齐,我的旧棉袄、小手帕、小时候穿的布鞋,还有她后来给我织的毛衣,一件都没少。她指着一件红色的毛衣说,这是她去年冬天织的,想着我冬天穿会暖,就是眼睛不好,织得慢了些,还没来得及寄给我。
我拿起那件红毛衣,摸着手套上有些歪歪扭扭的针脚,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。原来这么多年,她一直把我的东西珍藏在樟木箱里,就像珍藏着我们之间所有的回忆。那些旧衣物,那些小手帕,那些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温暖,都被樟木的香气包裹着,没有随着时间褪色,反而越来越浓。外婆看着我哭,也跟着抹眼泪,她说傻孩子,哭什么,外婆还在呢,以后还能给你织毛衣,还能给你整理樟木箱里的东西。
现在外婆的身体好多了,每次我回家,还是会和她一起坐在樟木箱前,翻里面的旧东西。有时候她会指着一件衣服,说起我小时候的趣事,比如我穿着那件绣荷花的肚兜,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,摔了一跤却不哭,爬起来继续追;有时候她会拿起一条手帕,说我小时候用这条手帕擦了鼻涕,还偷偷藏起来,怕她说我;每次说起这些,她的眼睛里都会闪着光,嘴角带着笑,仿佛那些日子就在昨天。
前几天我又回了一趟家,临走的时候,外婆把樟木箱的铜锁擦得亮亮的,她说这个箱子跟着她几十年了,装了太多的东西,以后等她不在了,这个箱子就留给我。我抱着她,说她会一直陪着我,就像樟木箱里的香气一样,永远都在。她拍着我的背,说傻孩子,人总会老的,但有些东西是不会走的。
如今我每次闻到樟木的香气,都会想起外婆的樟木箱,想起箱子里的旧衣物,想起她温柔的眼神和温暖的怀抱。只是我不知道,等我以后把这个樟木箱带到我自己的家里,打开它的时候,会不会还能闻到当年的暖香,会不会还能想起那些被时光珍藏的瞬间。或许,那些香气和回忆,早已刻进了我的生命里,不管走多远,不管过多久,只要想起,就会觉得暖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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