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书店里的时光褶皱

巷口那间旧书店藏在两栋灰砖楼之间,木质招牌上 “拾光书屋” 四个字被雨水浸得发暗,边角卷翘如翻旧的书页。推开玻璃门时,铜铃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,像是给每个走进来的人递上一枚时光的信物。书架从地面堆到天花板,泛黄的书籍挤挤挨挨,有的封面脱了胶,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,有的扉页上留着陌生的字迹,或是几行娟秀的批注,或是潦草的购书日期。空气里飘着油墨与灰尘混合的味道,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樟木香气,那是店主用来防潮的樟木箱散发出的,据说里面装着他收藏了三十年的线装书。

第一次走进这间书店是个梅雨季的午后,雨丝斜斜地织着,把整条巷子都染成了水墨画。我本想找个地方躲雨,却被那声铜铃勾着迈了进去。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,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坐在柜台后的藤椅上翻书,眼镜滑到鼻尖也不扶。见我进来,他只抬了抬眼,嘴角弯了弯,又低下头去,仿佛进店的不是陌生人,而是熟稔的老客。我沿着书架慢慢走,指尖拂过一本本厚重的书脊,突然在角落发现一本《边城》,封面是淡绿色的,右上角缺了一小块,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。翻开第一页,里面夹着一张褪色的明信片,画面是二十年前的渡口,背面用蓝墨水写着:“等栀子花开了,我就回来。”

我拿着书走到柜台前,老人这才放下手里的书,接过《边城》翻了翻。“这书是十年前收的,” 他声音有些沙哑,像是蒙着一层灰尘,“当时来卖书的是个老太太,说这是她女儿年轻时的东西,女儿去了外地,再也没回来过。” 我问他明信片上的字是不是老太太写的,他摇了摇头,说老太太也不知道,只说女儿走的时候,把这本书和一叠明信片锁在了箱子里。我把书买了下来,老人没收我多少钱,只说希望这本书能遇到懂它的人。走出书店时,雨已经停了,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,照在明信片上的字迹,竟像是有了温度。

之后的每个周末,我都会去旧书店待上一会儿。有时不买书,就坐在靠窗的小桌旁,看老人整理书籍,听他讲那些关于书的故事。他说有一本《红楼梦》,扉页上写满了批注,是一个老先生用了二十年时间写的,老先生去世后,他的孙子把书卖了过来,说看着这些批注,总想起爷爷坐在灯下读书的样子。还有一本《小王子》,里面夹着一张幼儿园的奖状,上面的名字已经模糊了,只知道是个小女孩的,她妈妈说小女孩搬家时,非要把这本书带着,结果还是落在了旧房子里。每次听老人讲故事,我都觉得那些书不是冰冷的纸张,而是一个个装着记忆的盒子,打开它们,就能看到别人的青春与过往。

有一次,我在书店里遇到一个穿校服的女孩,她蹲在儿童读物区,手里拿着一本《格林童话》,看得入了迷。女孩扎着马尾辫,发梢沾着一点墨水,像是刚从学校赶来。我走过去时,她正好抬头,眼睛亮晶晶的,问我有没有看过这本书。我说看过,小时候最喜欢里面的《灰姑娘》。她笑着说她也喜欢,因为灰姑娘最后遇到了王子,过上了幸福的生活。我问她为什么总来这里看书,她说家里没有多少书,妈妈说旧书店里的书便宜,还能看到别人留下的东西。说着,她翻开《格林童话》的中间页,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贴纸,是一只粉色的兔子,“你看,这是之前看书的人留下的,我每次来都要看一看,觉得像是有人在和我分享快乐。”

女孩走后,老人跟我说,这孩子每周都会来,每次只看一本书,看完就放回原位,从不多拿。“她妈妈是个清洁工,” 老人轻声说,“上次来给孩子买练习册,钱不够,我就把练习册送给她了,她非要给我留个苹果,说这是孩子早上特意给她带的。” 我看着女孩刚才坐过的位置,阳光正好照在那里,《格林童话》静静地躺在书架上,粉色的兔子贴纸在光影里轻轻晃动。那一刻,我突然觉得,旧书店里的每一本书,都像是一座桥梁,连接着不同的人,不同的时光,让那些散落的温暖,能在某个瞬间相遇。

去年冬天,一场大雪把巷子盖得严严实实,我以为旧书店不会开门,却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。推开门时,铜铃依旧响着,老人正站在书架前,用抹布擦着书脊上的雪。见我进来,他笑着说:“这么大的雪,还以为没人来了。” 我问他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,他说书店不能没人照看,这些书要是冻着了,就不好了。那天,我和老人坐在小桌旁,喝着他煮的热茶,听他讲起自己的故事。他年轻时是个老师,最喜欢给学生推荐书籍,后来退休了,就开了这家旧书店,说是想给那些喜欢书的人,留一个能安心看书的地方。“我老伴走得早,” 他看着窗外的雪,眼神有些温柔,“她以前也喜欢看书,我们第一次约会,就是在图书馆门口,她手里拿着一本《简・爱》,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书。”

今年春天,我因为工作调动,要去另一个城市。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周末,我又去了旧书店。老人正在整理一叠新收来的书,见我进来,他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什么,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纸包,递给我。“这是我给你留的东西,” 他说,“上次你说喜欢明信片,我在整理旧书时,发现了这几张,觉得你会喜欢。” 我打开纸包,里面是三张明信片,一张是当年的渡口,和我第一次买的那本《边城》里的一样,另外两张是郊外的栀子花丛,洁白的花朵开得正好。“等栀子花开了,我就回来。” 我想起明信片上的那句话,突然鼻子一酸。

我把自己常看的一本《围城》留在了书店,扉页上写着:“愿这本书能遇到下一个喜欢它的人,愿旧书店里的时光,永远温暖。” 走出书店时,铜铃又响了一声,像是在和我告别。阳光洒在木质招牌上,“拾光书屋” 四个字,在春风里显得格外温柔。我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再回到这条巷子,再走进这间旧书店,但我知道,那些藏在书里的故事,那些温暖的瞬间,会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,就像明信片上的字迹,就算褪色,也不会消失。

现在,我把那本《边城》和几张明信片放在书桌的抽屉里,每次翻开书,都能想起旧书店里的铜铃声,想起老人沙哑的声音,想起穿校服的女孩和她手里的《格林童话》。有时我会想,那个写 “等栀子花开了,我就回来” 的人,最后有没有等到要等的人?那个留下《边城》的老太太,有没有再收到女儿的消息?穿校服的女孩,会不会一直记得旧书店里的《格林童话》和粉色兔子贴纸?这些问题,或许永远没有答案,但正是这些没有答案的故事,让旧书店变得更加珍贵,让那些时光的褶皱,变得更加柔软。

每当夜深人静,我都会拿出那张渡口的明信片,对着灯光看很久。字迹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,但我总觉得,只要我一直记得,那些藏在书里的记忆,就不会消失。或许有一天,我会回到那条巷子,推开那扇玻璃门,再听一次铜铃的声音,再听老人讲那些关于书的故事,再看看角落里的《边城》,有没有遇到新的主人。那时,栀子花开了吗?那个等花开的人,回来了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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