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理衣柜时，指尖突然触到一团柔软的毛线。那触感熟悉得让人心尖发颤，像冬日清晨窗玻璃上凝结的霜花，轻轻一呵就会漫出温热的水汽。我蹲下身，从堆叠的羽绒服和呢大衣缝隙里把它拽出来，米白色的毛线早已失去当年的鲜亮，袖口和下摆磨出了细细的毛边，领口处还留着一块浅浅的咖啡渍 —— 那是十六岁那年冬天，我捧着热可可跑回家时不小心洒上的。
这件毛衣是母亲织的。她的手很巧，年轻时总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，手里攥着毛线针，银亮的针尖在阳光下翻飞，把零散的毛线团织成密实的针脚。我至今记得她织这件毛衣时的样子，那时她刚做完手术，身体还很虚弱，却执意要给我准备新年的衣服。每天我放学回家，总能看到她靠在床头，借着台灯的光专注地织着，毛线球在她脚边滚来滚去，偶尔掉落几根线头，粘在她深色的裤子上。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，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，走近了才看见她坐在沙发上，眼睛半眯着，手指却还在机械地穿梭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显然是困得快要睁不开眼。我劝她别织了，她却笑着把我推回房间，说再织几针就好，赶在降温前让我穿上。
后来这件毛衣陪我走过了整个高中时代。冬天早读课教室里没有暖气，我裹着它趴在桌子上背书，毛线的纹理贴着脸颊，能闻到阳光晒过的味道，混着母亲身上常用的肥皂清香。有一次班里举办元旦晚会，我不小心把果汁洒在了衣襟上，急得快要哭出来，同桌却笑着帮我用纸巾吸干，说这件毛衣看起来好暖和，一定是妈妈织的吧。那天晚上我抱着毛衣坐在床上，突然觉得它不仅仅是一件衣服，更像是母亲伸开的手臂，无论我走到哪里，都能给我恰到好处的拥抱。
上大学那年秋天，母亲帮我收拾行李，翻出这件毛衣时犹豫了很久，说要不还是带上吧，北方的冬天比家里冷。我那时正痴迷于商场里款式新颖的卫衣和羽绒服，觉得这件旧毛衣款式老气，穿出去会被同学笑话，便执意让她放回衣柜。母亲没再说什么，只是默默地把它叠好，放进了衣柜最底层，像藏起一件珍贵的宝贝。那天我坐火车离开家时，从车窗里看到她站在站台挥手，风吹起她的头发，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，牵着我的手送我去幼儿园，每次我转身跑进教室，都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。
大一的冬天来得格外早，第一场雪下的时候，我裹着新买的羽绒服去上课，却总觉得身上冷飕飕的，像是少了点什么。有天晚上接到母亲的电话，她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问我有没有穿暖和，说家里最近天气很好，她把我高中时的衣服都拿出来晒了，那件米白色的毛衣也晒过了，闻起来还是有阳光的味道。挂了电话后，我坐在宿舍的椅子上，突然很想那件旧毛衣，想它贴在身上的柔软，想它领口处浅浅的咖啡渍，想母亲织它时熬红的眼睛。那时候我才明白，我嫌弃的不是毛衣的款式，而是把母亲的牵挂当成了理所当然，忽略了那些藏在针脚里的温柔。
后来我在外地工作，每年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有一次过年回家，发现母亲的头发又白了些，她做饭时需要把老花镜架在鼻梁上，切菜的动作也比以前慢了很多。那天晚上她帮我整理房间，又翻出了那件旧毛衣，说你现在穿可能有点小了，要不我帮你改成一个靠垫吧，放在沙发上看电视时能靠着。我连忙说不要改，我还要留着它。母亲愣了一下，然后笑着说，都这么多年了，你还留着它做什么。我没有告诉她，其实前几年搬家的时候，我特意把这件毛衣从家里带来了，虽然平时很少穿，但每次整理衣柜时，都会拿出来摸一摸，就像摸到了母亲的手，摸到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。
去年冬天，我带着这件毛衣去了一趟南方。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，湿冷的空气像针一样往骨头缝里钻。有天晚上我感冒了，发烧到 39 度，迷迷糊糊中翻出这件毛衣裹在身上，瞬间就觉得暖和了很多。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的教室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，我裹着它趴在桌子上背书，母亲站在教室门口，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，笑着朝我挥手。那天晚上我抱着毛衣睡了一夜，第二天醒来时烧退了，身上也不疼了，只是眼睛有点肿，大概是梦里哭了吧。
现在这件毛衣依然放在我衣柜的显眼位置，每次看到它，我都会想起母亲坐在藤椅上织毛衣的样子，想起她把毛衣叠好放进衣柜时的温柔，想起她在电话里说 “晒过的毛衣有阳光味道” 时的语气。我知道，这件毛衣终有一天会变得更旧，毛边会磨得更厉害，甚至可能会被虫蛀出小洞，但那些藏在针脚里的爱，那些温暖的回忆，却会像陈年老酒一样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变得越来越醇厚。
有时候我会想，等以后我有了孩子，也要把这件毛衣拿给 TA 看，告诉 TA 这是外婆当年一针一线织给妈妈的，告诉 TA 这里面藏着外婆的牵挂，藏着妈妈的青春，藏着我们一家人最温暖的时光。不知道多年以后，当 TA 抚摸着这件旧毛衣时，会不会也像现在的我一样，能从毛线的纹理里，闻到阳光的味道，感受到跨越时光的温柔。而那时的母亲，会不会依然坐在藤椅上，手里攥着毛线针，笑着看我们围在她身边，听她讲那些关于毛衣的故事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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