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推开老家阁楼那扇积灰的木门时,最先撞进眼帘的不是墙角堆叠的旧木箱,也不是窗台上褪色的搪瓷缸,而是静静倚在月光里的老藤椅。藤条早已失去当年的棕亮光泽,泛着浅灰的岁月痕迹,椅面中央凹陷处还留着一块浅褐色的印记 —— 那是小时候我总爱把糖葫芦的糖渣蹭在上面,外婆用湿布擦了无数次也没完全擦掉的痕迹。指尖轻轻抚过藤条交织的纹路,像触到了时光里最柔软的褶皱,那些被风吹散的日子,忽然就带着槐花香,一点点漫回心头。
小时候的夏天总来得格外漫长,蝉鸣从清晨吵到日暮,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,在院子里洒下细碎的光斑。外婆会把藤椅搬到槐树下,再端来一碗冰镇的绿豆汤,看着我抱着西瓜啃得满脸汁水。我总爱爬到她的藤椅上,把小脑袋靠在她的膝盖上,听她讲过去的故事。她说年轻的时候跟着外公去山里采草药,遇到过会说话的八哥,还见过尾巴像火一样的狐狸;她说我妈妈小时候总爱偷摘邻居家的桃子,被追得满村子跑。那些故事里的风,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吹来,带着草木的清香,把我的童年裹得软软的。
后来我上了小学,每天放学回家,总能看见老藤椅在门口等着我。外婆会坐在椅上,手里拿着针线,缝补我磨破的书包带。我会把书包往椅上一扔,扑到她怀里,叽叽喳喳地讲学校里的事 —— 谁上课偷吃糖被老师发现了,谁的画画得了小红花,谁和我约好周末去河边捉蝌蚪。外婆总是笑着听,偶尔点点头,把剥好的橘子瓣塞进我嘴里,甜丝丝的味道混着她身上的皂角香,成了我记忆里最安心的气息。有一次我发烧,夜里浑身发烫,外婆把我抱到藤椅上,用湿毛巾一遍遍地擦我的额头和手心。藤椅的弧度刚好托着我的后背,她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,哼着我听不懂的老调子,我就在那摇晃的暖意里,慢慢退了烧,连梦都是甜的。
再大些,我去了镇上读初中,要住校,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。每次放假,我刚走到村口,就会看见老藤椅和外婆的身影。她还是坐在椅上,只是背好像更驼了些,头发也白了不少。我跑过去,她会拉着我的手,摸了又摸,问我在学校吃不吃得饱,冷不冷,有没有人欺负我。我坐在藤椅旁边的小凳子上,跟她讲宿舍里的趣事,讲老师讲课有多有趣,讲我这次考试又进步了多少。她听得眼睛亮晶晶的,把准备好的鸡蛋、饼干往我手里塞,说让我带到学校吃,别饿着。走的时候,她会把我送到村口,老藤椅就放在家门口,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,看着我渐渐走远。我回头望,总能看见她站在藤椅旁,挥着手,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。
高中的时候,我去了更远的县城,回家的次数更少了,有时候两三个月才能回一次。每次打电话,外婆总会说:“我把你爱吃的菜腌好了,放在罐子里,等你回来吃。老藤椅我每天都擦,还是你喜欢的样子。” 我在电话这头点头,鼻子却酸酸的。有一次放寒假,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,天很冷,刮着风。推开门,看见老藤椅在屋里,外婆坐在椅上,手里拿着我的照片,正对着照片笑。听见开门声,她赶紧站起来,快步走到我身边,接过我的行李箱,说:“可算回来了,路上冷不冷?我给你炖了鸡汤,快趁热喝。” 我坐在藤椅上,喝着热乎乎的鸡汤,看着她忙碌的身影,忽然发现她的动作慢了很多,走路也有些不稳了。藤椅的藤条好像又松了些,椅面的凹陷也更深了,就像外婆的背,被岁月压得弯了又弯。
高考结束那年夏天,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,要去千里之外的城市读书。临走前的晚上,外婆坐在老藤椅上,我坐在她旁边。她拿出一个布包,一层层打开,里面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钱,有零有整。“这是我攒的,你拿着,到了学校别省着,多买点好吃的,照顾好自己。”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,眼里闪着光。我接过布包,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,说:“外婆,我不要你的钱,你自己留着花。” 她却执意要我拿着,说:“我在家花不了多少钱,你在外面需要钱。” 那天晚上,我们聊到很晚,她还是讲我小时候的事,讲老藤椅的来历 —— 那是外公年轻时给她做的,说让她以后能舒舒服服地坐着晒太阳。说着说着,她就红了眼眶,说:“你外公走得早,要是他还在,看见你考上大学,肯定很高兴。” 我靠在她的肩膀上,眼泪打湿了她的衣服,老藤椅在旁边静静地陪着我们,好像也在听着这些旧时光里的故事。
大学四年,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。每次回家,老藤椅都还在,只是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。她不再能像以前那样坐在椅上缝补衣服,也不能再把我抱在怀里了,大多数时候,她只能靠在藤椅上,看着窗外,等着我说话。我会坐在她身边,给她捶捶背,给她讲大学里的生活,讲我认识的新朋友,讲我以后想做的事。她听得很认真,偶尔会问一句:“那个朋友人好不好?你别被骗了。” 我笑着说:“放心吧外婆,我都这么大了,会照顾好自己的。” 其实我知道,在她眼里,我永远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孩。有一次我帮她擦老藤椅,发现藤条上有几根断了,我想找个人修一修,她却说:“不用修了,就这样吧,它陪了我这么多年,跟我一样,老了。” 我听了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,疼得慌。
毕业后,我留在了外地工作,回家的次数更少了,一年也就一两次。每次回去,外婆都会提前好几天准备,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,把我爱吃的东西都准备好。老藤椅还是放在原来的地方,只是上面盖了一块布,外婆说怕落灰。我坐在藤椅上,感觉还是那么熟悉,那么温暖,好像不管我走多远,只要回到这里,坐在这把藤椅上,就能找到回家的感觉。去年冬天,我回家的时候,外婆的身体更不好了,只能躺在床上,很少下床。我走到老藤椅旁,摸着它粗糙的藤条,忽然就想起了很多事 —— 想起小时候在它上面睡觉,想起外婆在它旁边给我缝衣服,想起无数个黄昏,我们一起坐在藤椅旁,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。
现在,外婆已经不在了,老家的房子也空了下来。这次回来,我特意把老藤椅搬到了阁楼,擦干净了上面的灰尘。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藤椅上,好像又看到了外婆坐在上面的身影,听到了她温柔的笑声。我坐在藤椅上,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体温,闻到她身上的皂角香。风从窗外吹进来,带着槐花香,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蝉鸣阵阵的夏天,我还是那个趴在外婆怀里听故事的小孩,老藤椅还是那个温暖的守望者。
只是不知道,多年以后,当我再回到这里,老藤椅还会不会在?那些藏在藤条里的回忆,会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,慢慢淡去?但我知道,只要我还记得老藤椅的温度,还记得外婆的笑容,那些温暖的日子,就永远不会离开我。就像此刻,月光落在藤椅上,落在我的手背上,暖得让人心安,好像外婆还在我身边,轻轻拍着我的肩膀,哼着那首老调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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