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衣柜最深处压着件米白色毛衣,领口起了球,袖口磨出毛边,左胸位置还绣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。每次换季整理衣物,指尖触到那片柔软的羊毛,心脏总会突然沉一下,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拽着,往记忆深处坠去。那是外婆亲手织的毛衣,针脚里绕着二十年前的冬阳,也绕着我再也回不去的童年。
小时候总盼着冬天,不是因为能堆雪人,而是知道外婆会坐在堂屋的藤椅上,抱着竹筐织毛衣。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,是年轻时做农活落下的毛病,可捏着毛线针时却灵活得很。橘色的毛线在她指间穿梭,有时会缠成小疙瘩,她就眯着眼睛慢慢解,嘴里哼着没词的调子。我常蹲在她脚边,把毛线球当玩具滚,滚到床底又趴在地上掏,惹得她笑着拍我的手背:“慢些,别把线弄乱了。”

第一次穿那件毛衣是个雪天,外婆把毛衣套在我身上,拉着我转了个圈,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。“刚好合身,明年再织件红的。” 她的掌心裹着我的小手,暖得能焐化冰雪。那天我穿着米白毛衣在雪地里跑,身后跟着外婆的笑声,像一串叮当作响的风铃。后来每次降温,她都会提前把毛衣找出来,用炭火烘得暖暖的,再帮我套上。领口的毛线贴着脖子,带着阳光和炭火的味道,那是我童年里最踏实的温暖。
小学五年级的冬天,外婆病倒了。我放学冲进医院时,她正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得像那张病床单。看见我,她却笑着抬抬手,让我靠近些。“毛衣放在衣柜第三层,记得穿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,像飘在风里的棉絮。我趴在床边,攥着她的手,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。她用另一只手摸我的头,指尖还是熟悉的温度,“别哭,外婆还能给你织红毛衣。” 可那之后,她再也没能坐在藤椅上织毛衣。弥留之际,她拉着我的手,嘴唇动了动,却没说出话来。我知道她想说什么,她还记着要给我织件红毛衣。
外婆走后,我把那件米白毛衣叠得整整齐齐,放进衣柜最深处。初中时个子长得快,毛衣渐渐短了,袖口也不够长,可我还是舍不得扔。有次妈妈说要把毛衣拆了重织,我抱着毛衣躲在房间里哭,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。“这是外婆织的,不能拆。” 我哽咽着说,妈妈看着我,眼圈也红了。后来那件毛衣就一直躺在衣柜里,每年换季时我都会拿出来晒一晒,阳光落在毛线针脚上,仿佛还能看见外婆坐在藤椅上的身影。
去年冬天整理旧物,我又翻出了那件毛衣。试着套在身上,领口紧紧地勒着脖子,袖口只到手腕一半,下摆也短得盖不住腰。可当指尖触到左胸的小太阳,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。那些被毛衣裹着的时光,突然清晰得像昨天发生的事 —— 外婆坐在藤椅上织毛衣的样子,雪地里我们的笑声,医院里她温暖的掌心…… 原来有些温暖,就算时光过去再久,也不会变冷。
现在我也学会了织毛衣,买了和当年一样的橘色毛线,试着模仿外婆的针脚。可织了拆,拆了织,始终织不出那样规整的针脚,更织不出左胸那朵歪歪扭扭的小太阳。原来有些手艺,是带着温度和思念的,旁人再怎么学,也学不会其中的温柔。有天晚上,我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在腿上,突然想起外婆当年织毛衣时的样子,她是不是也在某个深夜,就着灯光,一针一线地把对我的爱织进毛线里?
窗外的雪又下了,像二十年前那场雪一样,轻轻柔柔地落在地上。我把外婆织的毛衣抱在怀里,仿佛又感受到了她掌心的温度。那件旧毛衣,藏着我不敢拆的温柔,也藏着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时光。如果时光能倒流,我多想再蹲在她脚边,看她织毛衣,听她哼没词的调子,哪怕只是静静地待一会儿也好。可时光不会倒流,就像毛衣上的针脚,织上去了,就再也拆不掉了。
今年冬天,我还是没有穿上红毛衣。但我知道,外婆的爱一直都在,像那件旧毛衣一样,裹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。下次晒毛衣时,阳光会不会把外婆的味道再带回来?我抱着毛衣,望着窗外的雪,轻轻问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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