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叶在窗沿下积了半尺厚时,我第一次推开 “拾光书屋” 的木门。铜铃在门楣上轻轻晃了晃,细碎的声响里混着纸张受潮的霉味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。书架从地面堆到天花板,泛黄的书脊挤在一起,像是无数个沉默的老人并肩坐着,等着有人来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。柜台后坐着位戴老花镜的老人,手里捏着本线装书,指尖在书页上慢慢摩挲,仿佛在触摸一段遥远的时光。我放轻脚步绕开满地的书堆,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,发出轻微的 “咯吱” 声,惊飞了落在窗台的麻雀。
最里侧的书架旁立着张藤椅,椅背上搭着件深蓝色针织衫,袖口处有块洗得发白的补丁。我伸手抽出一本 1987 年版的《边城》,扉页上用钢笔写着几行小字:“阿翠,今日与你同游沱江,见烟雨朦胧,想起书中翠翠,盼来年再共赏此景。” 字迹娟秀,末尾画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。指尖抚过墨迹,仿佛能感受到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温柔心绪,或许是一对年轻恋人,曾在某个雨天共读这本书,将心事藏进字里行间。
老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手里端着两杯热茶,瓷杯上印着褪色的梅枝。“这书是三十年前一位姑娘留下的,” 他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,“她说等爱人从国外回来,就来取这本书,可后来再也没见过她。” 我捧着热茶,看着书页里夹着的干枯茉莉,忽然觉得旧书店像个时光的容器,装满了人们遗忘或珍藏的故事。茶的热气模糊了镜片,再睁眼时,发现藤椅上多了个穿校服的女孩,正低头翻着一本《小王子》,发梢垂落在书页上,随着呼吸轻轻晃动。
女孩名叫林晓,每周六都会来书店。她总坐在藤椅上,从午后读到黄昏,临走前会把书签夹在固定的页码。“我妈妈以前常带我来这儿,” 某次她抬头时发现我在看她,主动开口说道,“她说这里的每本书都有灵魂,只要认真读,就能听见它们说话。” 她指着《小王子》里的一页,上面有淡淡的泪痕,“这是妈妈以前哭湿的地方,那天她读完这段,说想起了远方的外婆。” 夕阳透过玻璃窗,给女孩的侧脸镀上一层暖光,我忽然明白,旧书店里的不只是书,还有一代代人传递的情感,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书页间,慢慢生长。
有次台风天,书店漏了雨,我路过时看见老人正踩着梯子,用塑料布遮挡漏水的天花板。雨水顺着书架往下滴,打湿了最下层的书。我赶紧找了块抹布帮忙,老人却摆摆手,小心翼翼地把湿了的书搬到桌上,用吸水纸一页页吸干水分。“这些书陪了我大半辈子,” 他拿起一本湿痕最重的《唐诗三百首》,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,“这本是我年轻时给妻子买的定情信物,她走后,我就把它放在这儿,想她的时候就翻一翻。” 窗外风雨交加,书店里却很安静,只有纸张吸水的细微声响,像是时光在轻轻叹息。
林晓后来考上了外地的大学,临走前她把《小王子》留在了藤椅上,扉页上多了一行新的字迹:“愿每个来到这里的人,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。” 老人把书放进一个玻璃柜,和那本《边城》放在一起。如今我每周都会去书店,有时帮老人整理书架,有时坐在藤椅上读一本书。阳光好的午后,会有放学的孩子进来,踮着脚尖在书架上找漫画;也会有白发苍苍的老人,捧着旧相册来问有没有几十年前的老书。每次有人推开木门,铜铃响起时,我都会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,想起那些藏在书页里的故事,像星星一样,在时光里闪烁。
上周六,我在书架上发现一本新的笔记本,封面是浅棕色的牛皮纸,第一页写着:“如果你也有故事想留下,就写在这里吧。” 我翻开第二页,看见林晓的字迹,她说在大学图书馆里,总想起书店的藤椅和热茶;还有个陌生的名字,写下了和朋友在书店重逢的惊喜。我拿起笔,在空白的页面上写下今天的阳光,写下窗外飘落的梧桐叶,写下柜台后老人新泡的檀香茶。合上书时,铜铃又响了,门口站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,正好奇地打量着满架的旧书。不知道这个孩子会在这里遇见怎样的故事,又会把自己的故事,藏进哪一页书里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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