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阁楼角落那只深棕色皮箱,在尘埃里卧了整整十年。皮革表面裂着细密的纹路,像奶奶手背爬满的青筋,黄铜搭扣氧化成暗绿色,轻轻一碰还会发出 “咔嗒” 的轻响,那声音总让我想起某个飘着雪的冬夜,奶奶把热烘烘的烤红薯塞进我书包时的动静。
去年整理旧物时,我踩着木梯爬上阁楼,积灰的木箱、泛黄的相册从手边滑落,唯有这只皮箱让我顿住了脚步。指尖抚过冰凉的皮革,突然摸到搭扣缝隙里卡着的半片干枯花瓣,是野蔷薇的,花瓣边缘还留着淡淡的粉,恍惚间又看见十八岁那年的火车站台,奶奶踮着脚把这只皮箱递到我手里,箱盖内侧藏着她连夜绣的玉兰花,针脚歪歪扭扭,却比任何精致的刺绣都让我心头发紧。
皮箱是奶奶二十岁嫁过来时的嫁妆,据她说当年爷爷用独轮车推了三天三夜,才把这只装着棉被和新衣裳的皮箱从邻村运回来。我小时候总爱趴在皮箱上写作业,听奶奶讲她年轻时的故事:春天跟着生产队去山上采茶,把野草莓偷偷塞进衣兜;秋天在晒谷场看粮囤,抱着皮箱躲雨时闻到里面樟脑丸的清香。那时我总嫌她的故事太啰嗦,直到后来自己背着这只皮箱远离家乡,才懂那些重复的絮叨里藏着怎样的牵挂。
十八岁那年我考上外地的大学,临行前夜奶奶在灯下忙到很晚。她把我的课本、衣物一件件叠进皮箱,又在夹层里塞了包晒干的艾草,说能防虫蛀,还能让我闻到家里的味道。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,突然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,像落了一层薄霜。第二天在火车站,她反复叮嘱我 “按时吃饭”“别着凉”,直到火车开动,还站在月台上挥手,手里攥着我前一天落下的围巾,那抹红色在人群里格外显眼,像一朵倔强开放的花。
大学四年,这只皮箱陪我搬了三次家。第一次从宿舍搬到出租屋,箱子不小心磕在楼梯上,掉了一小块皮革,我蹲在地上心疼地抹眼泪,就像看见奶奶受伤的手。后来每次整理行李,我都会格外小心,把易碎的物品用旧毛衣裹好,再轻轻放进箱子里。有次室友笑着说 “现在谁还用电线缠绕的旧皮箱”,我却摸着箱盖内侧的玉兰花刺绣,想起奶奶说过的话:“物件用久了就有了魂,能陪着你走更远的路。”
工作后我在城市里安了家,买了崭新的行李箱,却始终舍不得丢掉这只老皮箱。它被我放在衣柜顶上,偶尔拿下来擦拭时,总能发现新的细节:箱底贴着我小学时的奖状,边角已经卷了边;侧袋里藏着半块用糖纸包着的奶糖,糖纸已经泛黄发脆;甚至在拉链缝隙里,还能找到几根奶奶的白发。每次摸到这些痕迹,眼眶都会突然发热,仿佛能看见奶奶坐在灯下,一点一点把她的爱缝进这只皮箱里。
去年冬天我带着皮箱回了趟老家,老屋的木门还是当年的样子,只是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已经枯了。奶奶坐在藤椅上晒太阳,看见我手里的皮箱,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。她伸手摸了摸箱盖,又翻开内侧的玉兰花刺绣,笑着说:“这针脚还是那么丑,当年要是多练几天就好了。” 我握着她干枯的手,突然发现她的手指已经蜷曲变形,却还能准确地摸到刺绣的纹路,就像能准确地记住我爱吃的每一道菜。
那天下午,我们坐在院子里,把皮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晒。旧毛衣、老照片、泛黄的书信,每一件物品都牵着一段回忆。奶奶指着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,说那是我五岁时第一次帮她摘棉花,结果把棉花叶都摘了下来。我笑着听她讲,阳光透过枯树枝洒在我们身上,温暖得让人不想动弹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这只老皮箱装着的不是衣物和书本,而是奶奶的青春、我的成长,还有我们之间跨越时光的牵挂。
如今奶奶已经走了半年多,这只皮箱又回到了阁楼的角落。有时候我会踩着木梯爬上去,坐在箱子旁边,听它 “吱呀” 作响,仿佛能听见奶奶的声音。昨天整理衣物时,我在箱底发现了一个从未注意过的小暗格,里面放着一张折叠的信纸,是奶奶的字迹,虽然有些颤抖,却写得很工整:“我的孩子,无论你走多远,记得家里永远有你的位置。”
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地,风穿过阁楼的窗户,带着些许凉意。我把信纸轻轻放回暗格,又把皮箱仔细擦了一遍,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些温暖的时光。或许有一天,我也会把这只皮箱交给我的孩子,告诉他这里面装着的故事,告诉他有些物件不会随着时光褪色,有些爱永远不会消失。就像这只老皮箱,即使皮革开裂、搭扣生锈,依然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让我想起那些被爱包裹的日子,想起那个总在灯下为我缝补衣物的老人。
不知道多年以后,当这只皮箱传到下一代手中时,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,在某个安静的午后,摸着它的纹路,想起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片段?会不会有人在打开箱盖的瞬间,突然闻到淡淡的樟脑丸清香,就像闻到了奶奶身上的味道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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