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柜最底层压着一件米白色毛衣，领口和袖口都起了细密的球，像撒了一把揉碎的棉花。每次换季整理衣物时，指尖触到那片柔软的瞬间，总有股温热的气流从心底往上涌，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，还有外婆坐在藤椅上绕毛线的身影。
记得第一次见到它是个雪天，玻璃窗上凝着厚厚的冰花，我趴在窗边哈气画小兔子，忽然听见门轴 “吱呀” 一声响。外婆裹着藏青色棉袄走进来，手里捧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，睫毛上还沾着没化的雪粒。她把布包放在炕桌上，一层层掀开蓝印花布，这件米白色毛衣就露了出来，针脚算不上特别整齐，袖口处还能看见几处细微的线头，但在昏黄的灯泡下，像裹了一层温柔的光。
那天晚上我执意要穿着新毛衣睡觉，外婆笑着拍了拍我的后背，说刚织好的毛衣要先晒晒太阳，不然会有 “毛线小精灵” 钻进被窝。我半信半疑地把毛衣叠好放在枕头边，夜里真的梦见好多毛茸茸的小精灵，围着毛衣跳圆圈舞，醒来时鼻尖还萦绕着毛线特有的清香。
后来这件毛衣陪我走过了好几个冬天。小学时我总爱穿着它去雪地里疯跑，雪球粘在衣襟上融化成水，冻得毛衣硬邦邦的，回家却总能看见外婆把它摊在暖气片上，用手一点点把结冻的地方揉软。有次同桌不小心把墨水洒在毛衣前襟，我急得直哭，外婆却没骂我，只是找出一块肥皂，坐在小板凳上搓了一下午，最后虽然没完全洗干净，留下一小块淡淡的印子，她却笑着说那是 “墨水精灵留下的小印章”。
初中时我开始嫌弃这件毛衣。班里女生都穿带蕾丝花边的针织衫，只有我还穿着这件起球的旧毛衣，领口洗得有些松垮，袖口也磨出了毛边。有天早读课，后桌的男生指着我的毛衣笑：“这是你妈妈年轻时穿的吧？” 我脸一下子红到耳根，下课就把毛衣塞进书包最底层，再也不肯拿出来。那天放学回家，我把毛衣扔在沙发上，冲外婆喊 “这么土的衣服我再也不穿了”，转身跑进房间关上门，没看见外婆捡起毛衣时，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毛球的模样。
再后来这件毛衣就被压进了衣柜。我有了越来越多的新衣服，带亮片的、带刺绣的，却再也没找到一件像它那样柔软的。高中住校，第一次离家那么远，冬天宿舍没有暖气，夜里冻得睡不着，我忽然想起那件旧毛衣，翻遍行李箱却没找到 —— 原来走之前收拾行李时，外婆悄悄把它叠好放进去，又被我嫌占地方拿了出来。那个冬天我冻得总感冒，打电话给外婆时，她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：“早知道就该让你带上那件毛衣，多暖和啊。” 我鼻子一酸，忽然想起小时候穿着它在雪地里跑，外婆跟在后面喊 “慢点儿，别摔着” 的日子。
去年外婆生病住院，我收拾东西时又翻出了这件毛衣。抱着它坐在床边，忽然发现那些曾经让我嫌弃的毛球，其实是无数个日夜的温暖凝结而成 —— 每一个毛球里，都藏着外婆坐在藤椅上绕毛线的黄昏，藏着她在暖气片前揉软毛衣的清晨，藏着她笑着说 “墨水精灵” 时眼角的皱纹。我把毛衣贴在脸上，还能闻到淡淡的阳光味，就像小时候她把刚晒好的毛衣抱给我时，那种让人安心的味道。
现在外婆的眼睛花了，再也织不了毛衣，她总说 “现在的衣服好看，比我织的强多了”，可我却常常拿出这件旧毛衣，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掉那些毛球，再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回衣柜。有时候我会想，等将来我有了孩子，会不会也像外婆那样，为他织一件毛衣？会不会也在他嫌弃衣服土气时，悄悄把它收好？
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，落在玻璃上融化成水，像极了小时候那些被毛衣温暖的冬天。我从衣柜里拿出那件米白色毛衣，轻轻套在身上，虽然领口有些松垮，却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温暖，从衣襟蔓延到心底。不知道此刻的外婆，是不是也在想着，当年那个穿着旧毛衣在雪地里跑的小女孩，如今是不是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暖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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