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尾面肆休业记:一纸文言诉暂别

城南巷陌深处,有面肆名曰 “味真居”,经营者为张翁夫妇。此肆虽无朱门画栋,仅得三间仄屋,却因手工擀制的碱水面、慢熬六时的骨汤,引得街坊邻里常来光顾。每日晨光初透,张翁便已在灶间忙活,铁锅烧得通红,骨汤咕嘟作响,白雾裹着肉香从半开的窗棂溢出,漫过青石板路。邻舍王婆总爱拎着搪瓷碗来,笑道:“张翁,一碗阳春面,多搁些葱花。” 张翁应着,手起勺落,雪白的面条卧在碗中,撒上翠绿葱花,浇一勺滚烫骨汤,香气便扑鼻而来。这般热闹光景,已在巷中延续十余年,成了邻里生活里不可或缺的寻常暖意。

张翁夫妇待人热忱,凡熟客上门,总能记得各自口味。李书生喜食辣,每次来必加两勺自制辣酱;孩童阿福怕烫,张婆便会先将面条晾至温热,再递到他手中。面肆的价目牌亦是古朴,用墨笔写在木板上,贴在墙侧,多年未变。每日收摊后,夫妇二人会仔细擦拭桌椅,将碗碟洗净码好,待明日再迎食客。这般细致经营,让 “味真居” 在城南小有名气,就连远在东街的商贾,也会特意绕路来此,只为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。

入秋以来,张翁常觉手腕酸痛。原来每日擀制数十斤面条,需反复用力揉搓面团,经年累月下来,筋骨早已劳损。张婆看在眼里,劝他歇上几日,寻郎中医治。张翁起初不肯,念叨着 “邻里们惯了来这儿吃面,若闭店,怕误了人家早饭”。直至前日清晨,他擀面团时,手腕突然无力,擀面杖险些落地,这才松口应允。

闭店之事定了,可如何告知常客,却让张翁犯了难。若写白话文告示,他总觉少了些韵味,毕竟经营面肆这些年,他常与李书生讨论文墨,也算沾染了几分文雅。思来想去,张翁决定以文言文写一纸请假条,贴在店门之上。

当日午后,张翁取来宣纸,研好松烟墨,凝神片刻,提笔写道:“谨启诸邻乡贤:某经营‘味真居’面肆一十有三载,赖诸君厚爱,方得顺遂。近因劳损,腕骨作痛,医嘱需静养旬日,不得已暂歇店务。自明日起,闭店七日,待筋骨稍愈,便重整灶火,再奉热面。期间若有叨扰,还望海涵。此启。张某某顿首,秋月初六。”

写完后,张翁反复诵读,又请李书生来修改。李书生看罢,赞道:“张翁此文言简意赅,既述明缘由,又表歉意,还藏着对邻里的牵挂,甚好。” 只是李书生提议,可在文末加一句 “归期当日,将赠新熬酸梅汤,以谢久候”,更显诚意。张翁欣然采纳,添上此句,再将宣纸晾干,小心翼翼地贴在店门正中央。

次日清晨,巷中居民路过 “味真居”,见店门紧闭,正疑惑时,瞥见了门上的文言请假条。王婆凑上前,轻声念了起来,身旁的孩童阿福虽不识太多字,却也听明白了 “闭店七日” 的意思,小声问:“王奶奶,张爷爷什么时候才开门呀?我还想吃他做的鸡蛋面呢。” 王婆摸了摸阿福的头,笑道:“再过七天就回来了,到时候还有酸梅汤喝呢。”

李书生路过时,驻足细看请假条,不禁点头。他想起往日里,每次来吃面,张翁总会额外给他加一勺牛肉,如今见这字里行间的恳切,更觉这份邻里情分珍贵。东街的商贾听闻 “味真居” 闭店,特意差人来询问,得知张翁是因劳损休养,还托人送去了一盒膏药。

闭店的这几日,张翁并未闲着。他遵医嘱,每日敷药按摩手腕,闲暇时便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,整理往日攒下的食谱。他想着,待重新开店,要新增一款 “山药排骨汤面”,适合秋日滋补;还要将辣酱的配方稍作调整,让辣味更醇厚些,迎合邻里口味。张婆则忙着打扫店铺,将灶台擦拭得锃亮,又采购了新的碗筷,只待张翁康复,便能即刻营业。

巷中的邻里们,虽几日没吃到 “味真居” 的面,却也未抱怨。有人路过店门时,会特意看一眼那张请假条,念叨着 “张翁可要好好养伤”;还有人会将自家做的糕点送到张翁家中,让他补养身体。这般温情,似秋日里的暖阳,裹着巷陌的烟火气,暖了人心。

七日时光转瞬即逝。第七日清晨,天还未亮,张翁便起身,活动了一下手腕,虽仍有些微酸,却已能用力。他走进厨房,生火、烧水、揉面团,动作虽慢,却格外认真。张婆则在一旁熬制酸梅汤,酸香与骨汤的醇厚香气交织在一起,飘出小院,漫进巷中。

辰时许,“味真居” 的店门缓缓打开,那张文言请假条被小心取下,叠好收进抽屉。王婆第一个赶来,见张翁在灶间忙活,笑着说:“可算等你开门了,今日还吃阳春面。” 张翁应着,手中的擀面杖又开始转动,面团在他手下渐渐变成薄如蝉翼的面皮,再切成细匀的面条。

不一会儿,店门前又排起了长队,孩童的嬉笑声、邻里的寒暄声,伴着面香一同回荡在巷中。张翁将一碗碗热面递到食客手中,脸上满是笑意。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,想起那张文言请假条,心中感慨:原来一份小小的面肆生意,早已不是简单的买卖,而是邻里间相互牵挂的情分,是岁月里最质朴的温暖。

待忙过早市,张婆端出熬好的酸梅汤,盛在粗瓷碗中,递给每位食客。清凉的酸梅汤入口,驱散了秋日的燥意,也让食客们心中多了几分暖意。李书生喝着酸梅汤,对张翁说:“张翁,你这一纸文言请假条,倒成了巷中的一段佳话。” 张翁闻言,笑着摇头:“不过是说句心里话,让邻里们放心罢了。”

夕阳西下时,“味真居” 渐渐安静下来。张翁坐在门前的竹椅上,望着巷中往来的身影,手中摩挲着那张叠好的请假条。他知道,往后的日子里,或许还会有闭店歇业的时候,但这份邻里间的情谊,这份对生活的热忱,会像灶间的炉火一般,永远温暖,永远鲜活。而那张文言请假条,也会被他好好珍藏,成为这段岁月里,一段难忘的印记。

巷陌的晚风拂过,带着淡淡的面香,也带着岁月的温柔。此刻的 “味真居”,虽已收摊,却仿佛仍在等待着明日清晨,那第一缕晨光,第一声邻里的问候,第一碗热腾腾的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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