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开窗时,总能看见窗台上的绿萝把影子拓在玻璃上,像极了先民刻在龟甲上的 “草” 字。那弯弯曲曲的藤蔓沿着光的轨迹蔓延,忽然让人想起博物馆里见过的甲骨文 —— 三千年前的占卜者,是否也曾在这样的晨光里,凝视过田埂上摇曳的野草,然后用刀在甲骨上一笔一划刻下生命的模样?象形字从来不是冰冷的符号,而是古人把天地万物揉进指尖的温度,是他们站在黄河岸边,望着日升月落时,写给后世的情书。
去年在西安碑林博物馆,曾久久停留在一块汉代隶书石碑前。碑上的 “日” 字方方正正,中间一横像极了正午太阳投下的光斑;旁边的 “月” 字带着一道弯弧,仿佛能看见古人抬头时,月亮挂在树梢的温柔轮廓。那些刻在石头上的笔画,没有打印机的整齐划一,却藏着刻碑人手腕的轻重,藏着风吹过石碑时留下的细微划痕。原来每一个象形字的诞生,都是一次深情的凝望 —— 看见飞鸟掠过天空,便画下 “鸟” 字的尖喙与翅膀;看见水流过石缝,便勾勒出 “水” 字的蜿蜒与灵动。

小时候总爱缠着外婆写 “家” 字。她握着我的手,先写一个宝盖头,说 “这是咱们遮风挡雨的屋顶”,再写下面的 “豕”,笑着解释 “以前的人家都养猪,有猪就有了烟火气”。那时不懂什么是象形字的渊源,只觉得笔尖落下的每一笔,都像是在画一个温暖的小房子,里面住着疼爱我的人。后来在古籍里看到 “家” 字的甲骨文写法,宝盖头下果然是一头憨态可掬的小猪,忽然就想起外婆手心的温度,想起每个傍晚家里亮起的灯光 —— 原来从甲骨文到楷书,“家” 字的模样变了,可藏在笔画里的牵挂,从来没有变过。
去年秋天去江南古镇,在一条老巷子里遇见一位刻章的老人。他案头摆着一方青田石,正用刻刀细细雕琢 “秋” 字。“你看,” 老人指着石上的笔画,“甲骨文里的‘秋’,像一只蟋蟀躲在禾苗下,古人看见蟋蟀叫了,就知道秋天到了,该收割庄稼了。” 说着,他手腕轻轻一转,石屑簌簌落下,一个带着禾苗纹路的 “秋” 字渐渐成形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田埂上追蟋蟀的日子,想起外婆蒸的桂花糕的香气,那些以为早已模糊的记忆,竟被一个象形字轻轻唤醒。原来象形字就像一把钥匙,藏在我们血脉深处,只要轻轻触碰,就能打开通往过去的门,看见古人与我们共享过的同一片星空,同一场秋风。
也曾在博物馆里见过一片刻有 “雨” 字的甲骨。那片甲骨已经有些残缺,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,可上面的 “雨” 字依然清晰 —— 几条竖线像从天空落下的雨丝,中间的圆点仿佛是溅起的水花。讲解员说,这片甲骨上的 “雨” 字,记录的是三千年前一次求雨的占卜。我盯着那些刻痕,仿佛能看见先民们跪在祭台上,望着干裂的土地,把对雨水的期盼一笔一划刻进甲骨里。如今我们再也不用靠占卜求雨,可每当看见 “雨” 字,还是会想起雨天里母亲递来的伞,想起窗前淅淅沥沥的雨声,想起泥土被雨水滋润后清新的味道。原来象形字早已把自然的馈赠、生活的感悟,悄悄融进了我们的基因里,让我们无论走多远,都能在文字里找到与天地对话的方式。
记得有一次教邻家小孩写 “山” 字,他歪着头问:“为什么‘山’字是三座山峰叠起来呀?” 我指着窗外的远山说:“你看,远处的山一座连着一座,古人看见这样的景象,就把山的样子画了下来,变成了‘山’字。”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在纸上画了三座歪歪扭扭的小山,说 “这是爸爸带我去爬的山”。那一刻忽然明白,象形字最动人的地方,从来不是它的笔画有多规整,而是它能让每个看见它的人,想起自己生命里与这个字相关的故事。就像 “水” 字,有人想起故乡的小河,有人想起海边的日落;“木” 字,有人想起童年栽下的小树,有人想起奶奶家的老槐树。每个象形字都是一个容器,装着我们每个人独一无二的记忆,也装着整个民族共同的乡愁。
去年冬天,在故宫的书法馆里,看见一幅王羲之的《兰亭序》摹本。隔着玻璃,依然能看见 “之” 字的笔画如流水般灵动,“春” 字的结构像初生的嫩芽般充满生机。讲解员说,王羲之的行书里藏着象形字的影子,比如 “水” 字的捺画,就像水流过石头时的弧度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河边玩水的情景,想起手指划过水面时感受到的柔软与力量。原来从甲骨文的 “水” 到行书的 “水”,笔画变了,可文字里藏着的自然之美,从来没有变过。就像我们从古人手里接过这门文字的艺术,也接过了他们对天地万物的热爱,对生活的深情。
有时候会想,假如没有象形字,我们该如何诉说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感?该如何把 “母亲鬓角的白发” 写成文字?该如何把 “故乡村口的老槐树” 留在记忆里?象形字就像一位沉默的老者,站在时光的长河里,把古人的所见所闻、所思所感,都刻进了横竖撇捺里。我们读 “日” 字,就能看见古人仰望的朝阳;读 “月” 字,就能看见他们凝视的清辉;读 “花” 字,就能闻到他们鼻尖的芬芳。这些文字不是静止的符号,而是活着的生命,是跨越千年的对话,是我们与祖先之间最温暖的纽带。
前几天整理旧物,翻出了外婆生前用毛笔写的一本字帖。扉页上是她写的 “福” 字,甲骨文里的 “福” 字像双手捧着酒樽,献给天地神灵,而外婆写的 “福” 字,笔画圆润,带着满满的温柔。我摸着字帖上淡淡的墨痕,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婆写字时的呼吸,想起她常说的 “字如其人,心正则笔正”。原来象形字不仅承载着文化的传承,更藏着做人的道理 —— 就像 “正” 字,一笔一划,端端正正,告诉我们做人要行得正、坐得端;就像 “信” 字,左边是人,右边是言,提醒我们人要守信用,说到做到。这些藏在文字里的智慧,早已融入我们的血脉,成为我们做人做事的准则。
如今,我们习惯了用键盘打字,很少再提笔写一封信,很少再细细琢磨一个字的笔画。可每当看到那些古老的象形字,还是会忍不住心动 —— 它们就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珍珠,串联起我们民族的过去、现在与未来。或许有一天,我们可以带着孩子去博物馆,看看刻在甲骨上的 “日” 与 “月”,讲讲 “家” 字里藏着的故事;或许有一天,我们可以在某个雨天,和爱人一起写一个 “雨” 字,回忆那些一起走过的雨天;或许有一天,我们可以在秋天的田埂上,指着远方的禾苗,告诉孩子 “秋” 字原来藏着这样的秘密。
那些刻在龟甲上、石碑上、竹简上的象形字,从来没有离我们远去。它们藏在我们写的每一个字里,藏在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里,藏在我们对故乡的思念里,藏在我们对生活的热爱里。当我们在键盘上敲下 “山”“水”“花”“月” 时,是否还能想起,这些文字最初的模样,是古人站在天地间,用深情与敬畏,一笔一划画下的山河岁月?是否还能感受到,那些跨越千年的心跳,依然在文字里,与我们同频共振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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