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角的风铃突然晃了晃,叮铃一声坠在晨光里。卖豆腐的阿婆推着木车走过青石板路,喉头滚出一句带着水汽的 “哎 ——”,尾音拖得老长,像根棉线轻轻勾住巷子里还没醒透的寂静。这声叹词落进窗棂时,我正捏着半块刚烤好的米糕,指尖的温度混着那声 “哎” 里的暖意,忽然觉出寻常日子里藏着的柔软来。
叹词大抵是语言里最任性的存在,不用讲究语法,不必斟酌修辞,像山野里自在生长的蕨类,哪里有情绪的缝隙,就往哪里钻。晨起煮茶时,沸水撞进瓷壶溅起细沫,舌尖会下意识蹦出 “呀”;翻旧书时指尖触到夹在页间的干花,花瓣簌簌落了两瓣,眉梢便浮起一声 “咦”;傍晚收衣服时发现晾在竹竿上的围巾被风吹走,望着空荡荡的晾衣绳,喉头又会漫出 “啧” 的轻响。这些细碎的音节像撒在生活里的星子,明明灭灭间,就把那些说不出口的细碎情绪,都妥帖地接住了。
记得去年在江南古镇写生,遇见过一位扎着蓝布头巾的绣娘。她坐在临河的木窗前,手里捏着银针穿绣线,线轴在指间转得飞快。忽然线断了,她低头寻线头,半天没找着,嘴里轻轻飘出一句 “哎哟”。那声 “哎哟” 里没有半分烦躁,倒像是带着点嗔怪的温柔,落在水面上,连涟漪都变得软乎乎的。后来她终于找着线头,重新穿针引线时,嘴角又漾出一声 “好嘞”,那声音亮得像窗台上晒着的太阳,一下子就把整个巷子的烟火气都点燃了。
叹词最妙的地方,在于它能装下千般情绪,却从不显山露水。小时候跟着外婆去赶集,集市上挤得满是人。外婆牵着我的手,生怕我走丢,每走几步就会喊一声 “哎 ——”,那声 “哎” 里裹着满满的牵挂,就算人潮再拥挤,我也能循着声音找到她的方向。有一回我贪玩跑开了,等回过神来,早没了外婆的踪影。我站在原地吓得快哭了,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 “囡囡哎 ——”,那声 “哎” 里带着哭腔,却像根救命的稻草,我顺着声音跑过去,一头扎进外婆怀里。后来想起那声 “哎”,总觉得比任何安慰的话都管用,它藏着最朴素的疼爱,不用解释,不用修饰,一听见,就知道是家人在唤你。
长大以后,见多了客套的寒暄,听多了刻意的表达,反而更贪恋叹词里的真诚。上次和朋友约在咖啡馆见面,她刚坐下就叹了口气 “唉”。我没问她怎么了,只是给她倒了杯热咖啡。她捧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,又轻轻说了句 “还好有你”。那声 “唉” 里藏着工作的委屈,那句 “还好有你” 里裹着温暖的依赖,没有长篇大论的倾诉,却比任何话语都更能拉近两个人的距离。原来叹词就像一座小桥,一头连着自己的心事,一头连着别人的理解,不用费力气,就能让情绪自然流淌。
有时候在深夜里写东西,思路卡壳时,会不自觉地对着电脑屏幕发出 “唔” 的轻响;等突然有了灵感,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时,又会忍不住冒出一句 “哈”。这些无人听见的叹词,像是和自己的对话,记录着思考时的迷茫与顿悟。偶尔抬头望向窗外,看见楼下便利店的灯还亮着,店员趴在柜台上打盹,门口的风铃被夜风吹得 “叮” 了一声,那声 “叮” 清清爽爽的,像给寂静的夜晚添了个温柔的注脚。
其实每个人的心里,都藏着一整套属于自己的叹词。开心时的 “哇”,难过时的 “呜”,惊讶时的 “啊”,无奈时的 “唉”,这些简单的音节,就像我们情绪的密码,不用翻译,不用解读,只要一出口,就能被懂的人接住。它们不像诗词那样华美,也不像散文那样厚重,却像空气里的尘埃,悄无声息地融进生活的每一个角落,让平淡的日子有了起伏,让寻常的瞬间有了温度。
走在巷子里时,又听见卖豆腐的阿婆在喊 “哎 ——”,这次的尾音里多了点笑意,大概是今天的豆腐卖得不错。风把那声 “哎” 吹得很远,路过的行人有人回头望了望,有人嘴角弯了弯,没有人说话,却都懂那声叹词里的欢喜。或许这就是叹词的魔力吧,它不用承载太多的意义,不用肩负太重的使命,只是在某个瞬间,轻轻从喉头滚出来,就能让陌生人之间,也有了一丝微妙的共鸣。那么下次,当你听见一声陌生的叹词时,会不会也放慢脚步,想一想,那声简单的音节背后,藏着怎样一段小小的故事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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