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秋捏着语文课本走进教室时,第三节课的阳光正斜斜切过玻璃窗,在课桌上拼出长短不一的光斑。她放下课本的动作很轻,指腹在泛黄的页脚处摩挲了两下 —— 那是上一届学生留下的折痕,如今又要在新一批孩子眼里,重新生长出不一样的风景。讲台下四十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,后排那个总爱走神的男孩正用橡皮屑在桌面堆小山,直到她清了清嗓子,教室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飘落的声响。
“今天我们读朱自清先生的《春》,” 她拿起课本的姿势像捧着一捧刚抽芽的柳枝,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,“先听我读,你们试着把耳朵借给文字。” 没有多余的开场白,也没有翻开教案念解析,她的目光扫过课本上的铅字,仿佛那些方块字忽然有了呼吸。“盼望着,盼望着,东风来了,春天的脚步近了。” 第一个 “盼望着” 读得轻而缓,像积雪在屋檐下悄悄融化的声音;第二个 “盼望着” 忽然扬高了语调,带着点孩子气的急切,惹得台下几个女生忍不住弯了嘴角。当读到 “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,嫩嫩的,绿绿的” 时,她的声音忽然放得极柔,尾音轻轻往上挑,仿佛真有新芽正顶着泥土的阻力,一点点探出脑袋。

男孩堆橡皮屑的手停住了。他看见陈老师的指尖在 “桃树、杏树、梨树,你不让我,我不让你” 的字句上轻轻点着,声音里像裹了蜜,甜得让人想起去年春天在院子里摘的桃花瓣。读到 “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” 时,她故意把 “闹” 字拖得长长的,带着点俏皮的颤音,前排的女孩们忍不住笑出了声,连窗外的麻雀都似乎停住了叽叽喳喳,歪着头往教室里望。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老师读课文,可从前那些 “请大家有感情地朗读” 总像隔着一层玻璃,直到此刻,他才忽然觉得那些印在纸上的字活了过来,变成了能摸得着的春风,能闻得到的花香,甚至能听得见的蜜蜂振翅声。
下课铃响时,陈砚秋合上课本,发现男孩的橡皮屑小山已经被扫到了桌角,他正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的梧桐树,眼神里少了往日的散漫。第二天早读,她刚走进教室,就听见有人在小声模仿她读《春》的调子 —— 是那个总爱走神的男孩,他把 “嫩嫩的,绿绿的” 读得格外轻,手指还学着她的样子,在课本上轻轻点着。她没有出声打断,只是悄悄走到教室后排,看着越来越多的孩子跟着轻声读起来,那些曾经生硬的字句,在重复的模仿里渐渐有了温度,像一颗颗种子,在晨光里悄悄发了芽。
后来她带过很多届学生,每教到《春》,总会先放下教案范读。有一年教师节,她收到一封来自南方的信,信封上的字迹有些熟悉。拆开来看,是那个堆橡皮屑的男孩写的,他说自己现在在一所小学教语文,每次给学生上《春》,都会像她当年那样,先把课本捧在手里,让声音跟着文字里的春天一起生长。信的末尾附了一张照片,照片里年轻的老师站在讲台上,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和孩子们的脸上,后排的小课桌旁,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正托着腮帮子,眼神亮晶晶的,像极了当年的他。
陈砚秋把信和照片放在书桌的抽屉里,和其他学生的贺卡、信件堆在一起。那些泛黄的纸张里,藏着无数个被声音唤醒的瞬间 —— 有孩子因为她读《背影》时哽咽的语调,第一次读懂父亲沉默的爱;有内向的女孩跟着她读《再别康桥》,渐渐敢在课堂上举起手朗读;还有调皮的男生模仿她读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》里的覆盆子,从此爱上了文字里的草木清香。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做了多特别的事,不过是把文字里的温度,用声音传给了下一个人。
这天下午,她又走进教室,阳光还是像多年前那样斜斜切过玻璃窗。讲台上的课本翻开着,《春》的字句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墨香。她清了清嗓子,看见台下四十双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,后排那个正用铅笔在草稿本上画小人的女孩,忽然停下了笔,把耳朵转向了讲台。窗外的梧桐叶轻轻晃动,她深吸一口气,声音像春风拂过枝头:“盼望着,盼望着,东风来了,春天的脚步近了……”
不知道多年以后,这些孩子里会不会有人记得,某个午后的阳光里,曾有个声音把春天种进了他们心里。也不知道当他们长大,面对生活里的风雨时,会不会忽然想起,曾经有段文字,曾在某个声音里,开过满树繁花。或许这就是范读最奇妙的地方,它像一粒被声音包裹的种子,你不知道它会在哪个心灵的土壤里发芽,也不知道它会在多少年后,长成另一棵能为别人遮风挡雨的树。就像此刻,阳光里浮动的粉笔灰,正悄悄落在翻开的课本上,和那些跳动的文字一起,等待着下一次被声音唤醒的瞬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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