案头的狼毫笔搁在砚台边缘,笔锋残留的墨汁正顺着竹管缓缓滴落,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深浅不一的墨痕。那墨痕初看不过是水渍般的印记,细看却藏着无数细微的纹路,像极了汉字里那些藏着乾坤的笔画。横如平野,竖若奇峰,撇似飞瀑,捺如流云,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书写者的呼吸与心绪,在时光里沉淀成独特的印记。
幼时总爱趴在祖父的书桌前,看他握着毛笔在红纸上书写春联。墨汁在砚台里研磨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,笔尖触纸的瞬间却骤然安静,只余下宣纸被笔尖轻轻按压的细微声响。祖父写 “福” 字时,横画总是写得格外舒展,仿佛要将一整年的顺遂都铺展开来;竖画则挺拔如松,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;而最后的点画,他总要用笔锋顿一顿,像是给这满纸的吉祥添上一个温柔的收尾。那些笔画在他笔下仿佛有了生命,跳跃着、舒展着,把寻常的日子也晕染得有了诗意。

后来在江南古镇旅行,偶然走进一家藏在巷弄深处的笺纸坊。老师傅正坐在窗前,用细如发丝的狼毫笔在宣纸上勾勒花纹。他笔下的线条时而如春日溪流般婉转,时而如冬日寒松般遒劲,每一笔都恰到好处,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。我站在一旁静静观看,见他写 “云” 字的横折钩时,手腕轻轻一转,笔锋便顺势带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仿佛真有一朵云在纸上缓缓飘移;写 “水” 字的竖钩时,笔尖向下轻按再猛然提起,溅起的墨点落在纸上,竟像是水面泛起的涟漪。原来笔画不仅能组成汉字,还能描摹世间万物的姿态,让无声的纸张有了山河湖海的生机。
读书时曾在古籍馆见过一本宋代的书法真迹,纸页早已泛黄,边角也有些磨损,却依然能看清上面的笔画走势。那是一位不知名文人写的书信,字迹不算工整,却带着一种随性的洒脱。“秋” 字的撇画拉得很长,像是要把秋日的悠长都写进笔端;“风” 字的捺画微微上扬,仿佛能让人感受到秋风拂过脸颊的轻盈。最让人惊叹的是 “思” 字的心字底,三个点画大小不一、错落有致,像是思念时起伏不定的心绪。我隔着玻璃轻轻抚摸那些笔画的痕迹,仿佛能触碰到千年前那位文人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,感受到他笔尖流淌的情感。原来笔画从来都不是冰冷的线条,而是承载着记忆与情感的载体,跨越千年依然能与后人产生共鸣。
去年冬天,朋友送来一幅她亲手写的书法作品,内容是 “静水流深” 四个字。她的字不算专业,笔画间还有些生涩,却透着一股认真的执拗。“静” 字的横画有些歪斜,像是冬日里结了薄冰的湖面,不算平整却有着独特的质感;“水” 字的竖钩不够挺拔,却像是山间的小溪,蜿蜒曲折却始终向前;“流” 字的撇捺画有些夸张,像是水流遇到岩石时溅起的浪花,充满了动感;“深” 字的点画用力很重,墨色浓得化不开,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,藏着无尽的意蕴。我把这幅作品挂在书房的墙上,每次看到那些略显笨拙的笔画,都能想起朋友写字时专注的神情,想起她所说的 “每一笔都用尽了心思”。原来笔画的美从不在于是否完美,而在于是否藏着真诚,哪怕是最朴素的线条,只要带着心意,也能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。
如今自己也时常提笔写字,虽然写不出名家的风骨,却渐渐懂得了笔画里的门道。写 “春” 字时,会特意把横画写得舒展些,希望能写出春日里万物复苏的生机;写 “夏” 字时,会把撇捺画写得开阔些,仿佛能感受到夏日阳光的热烈;写 “秋” 字时,会让笔画多些沉稳,贴合秋日的宁静;写 “冬” 字时,会把竖画写得挺拔,像是冬日里傲然挺立的寒梅。每一次落笔都像是与汉字的对话,每一道笔画都像是在描摹生活的模样。有时写得不顺心,笔画歪歪扭扭,便会想起祖父说过的 “写字如做人,笔画要稳,心也要稳”,于是静下心来,重新提起笔,在纸与墨的交融中寻找内心的平静。
墨汁在砚台里渐渐干涸,宣纸上的笔画却依然清晰。那些横、竖、撇、捺像是一条条细小的河流,在纸面上汇聚成汉字的海洋,又像是一条条蜿蜒的小路,通向记忆深处的岁月。或许我们终其一生,都在书写属于自己的笔画,有的笔画平顺流畅,有的笔画曲折顿挫,有的笔画浓墨重彩,有的笔画轻描淡写。但正是这些独一无二的笔画,组成了我们每个人的人生篇章,在时光的宣纸上,留下属于自己的墨痕。那么,当我们下次提笔时,又该如何落下那一笔,才能让这岁月的长卷,多一分值得回味的温度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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