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年了,你终于回来了 秦逸程暖暖

2023-05-25 12:24:28

 

第一章 重逢

分手五年了,程暖暖从未想到和秦逸重逢,竟然是在别人的婚礼上。

他为伴郎,自己则是伴娘。

帝都,希尔特酒店。

一片欢声笑语中,程暖暖心不在焉。

一旁同事激动低语:“伴郎好帅啊,暖暖,我们换个位置好不好?”

程暖暖闻言,视线不自觉落到旁边人身上。

秦逸一身黑色西装,鼻程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灯光,晃得人迷乱。

时隔五年,他还和当初在大学一样,惹人心动。

这时,只听一阵衣料窸窣声,一阵温润的木质香袭来。

这香味,和她当年送秦逸的那瓶香水是一个味道。

时隔五年,他竟然还在用同一款吗?

失神间,同事搭话声响起:“帅哥你叫什么?也是新娘的同事吗?以前怎么没见过?”

秦逸不带表情:“秦逸。”

然后看向程暖暖,“好久不见。”

同事看了看两人,疑惑问:“你们认识?”

“大学同学。”

程暖暖嘴角挂着抹虚假的微笑,看向秦逸:“好久不见。”

两人四目相对很久,才各自移开目光。

菜过五味,新郎前来敬酒:“阿逸,今天我结婚,陪我喝一杯?”

秦逸将他的手拂了下去,语气凉淡:“我不喝酒。”

此话一出,桌上顿时尴尬起来。

秦逸酒精过敏,一点带酒的东西都不能碰。

这一点程暖暖很清楚。

眼见着气氛越来越僵硬,秦逸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。

程暖暖怕毁了婚礼,咬咬牙站了起来:“他酒精过敏,我替他喝吧。”

说完,拿过秦逸面前的酒杯仰头灌下。

坐回位置,程暖暖能感到秦逸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,有如实质。

她没有抬头,只觉得刚喝下的白酒如火烧燃。

就像当年对秦逸一厢情愿的追逐!

这时,同事起哄声响起:“第一次看到暖暖替别人挡酒,怕不是见色起意吧。”

程暖暖强压下喉头的不适:“别胡说,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。”

闻言,秦逸眸中闪过一抹晦色,也收回了视线。

至此,一直到婚礼散场,她和秦逸再没任何交流。

程暖暖心里说不出是失望,还是松了口气。

酒店门口。

程暖暖拿出手机,要找代驾。

新娘却阻止了她:“叫什么代驾,阿逸不是没喝酒嘛,让他送你。”

说着,她拉过秦逸:“程暖暖就交给你了,务必把人安全送到啊!”

两人对视了眼。

程暖暖呼吸一窒,刚要拒绝。

却见秦逸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。

程暖暖无法,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上了车。

汽车引擎声轰鸣,一路无言。

程暖暖偶尔透过中间的后视镜囫囵的看他两眼。

他好像变了,却又好像都一切如旧。

直到车停在她家楼下。

程暖暖看着车窗外别人家的灯光,忽然有些醉意上头。

重逢以来,她第一次主动看向秦逸:“这些年,你过得还好吗?”

秦逸看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。

程暖暖心中涌出一阵苦涩。

她再没办法待下去,刚要开口道别。

秦逸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亮起。

程暖暖下意识看了眼,顿时怔在原地。

手机屏幕背景上,他抱着一个小孩,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。

画面温馨,像极了一家三口。

第二章 一模一样

秦逸看到她看到自己的手机,却也没多做解释。

发动引擎,扬长而去。

程暖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,才转身上楼。

回到房间,她窝在沙发上,心中翻涌起万千情绪。

她心中清楚,五年未见,是自己画地为牢,以为远离秦逸便能忘记那段曾经。

她摇头晃散那些记忆,刚要起身去洗漱。

突然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,

程暖暖拿起手机,入目便是那串她以为自己会遗忘,手指却替她牢牢记住的号码。

是秦逸?

她迟疑着接起。

就听电话那头响起秦逸的声音:“明早九点,下来拿包。”

五年了,程暖暖没想到他真的还在用这个号码。

反应过来秦逸说了什么,她看了眼沙发。

才发现走时太过慌乱,竟把包忘在了秦逸车上。

程暖暖抿了抿唇,刚要说话。

却听一阵忙音,秦逸已经挂断了电话。

夜,重归寂静。

程暖暖的心却好像被掀起了万丈波澜。

她怔怔看着手机里那通显示着通话30秒的记录,良久,点了进去。

只见上一次的通话记录还在……五年前。

一夜无眠。

第二天一大早,程暖暖就收拾好了自己,在沙发上等着。

一直呆到九点下楼,她一眼便看到那辆黑色宝马。

车窗缓缓降下,阳光四散洒在秦逸精致的眉眼上,仿佛天神下凡。

程暖暖一时竟有点出神,半响才上前。

秦逸将包从车窗递给她:“今晚云亭阁我父亲生日宴,他叫你来。”

秦逸的父亲是她的大学导师,亦师亦父,对她极好。

往年秦老师也都有叫她,但为了躲开秦逸,她只是托朋友将礼物带到,人从来不出现。

见她没有回话,秦逸又说:“你没必要刻意躲着我。”

话落,他便将车窗升起,绝尘而去。

程暖暖看着消失在街角的车尾灯,拎着包的手微微收紧。

时间过得飞快,转眼就到了下班。

程暖暖坐在工位上,脑海里都是这两天和秦逸见面的场景。

“暖暖,下班了!你今天怎么啦,总是发呆?”旁边工位的同事伏在桌上偏头问她。

程暖暖回神:“没什么。”

自从重遇后,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秦逸,想起那段时光。

如果他们间没有那些误会……

程暖暖勾起一抹苦笑,就算没有那些误会,他也会是那轮皎洁无暇的明月,永远高悬于银河之上。

突然铃声响起,程暖暖拿起一看,是秦老师打来的。

刚接起,就听他说:“暖暖啊,阿逸都跟你说了吧,今天你可一定要来啊!”

程暖暖心中犹豫,又想起今天秦逸的话,还是答应了下来:“老师,我会去的!”

……

程暖暖到达定好的饭店时,天刚微黑。

看着眼前足足五年不曾来过的云亭阁,只觉物是人非。

当年因为秦逸吃不惯学校食堂,他们一有空便来云亭阁,这里几乎成了二人的小据点。

那时秦逸爱着素净白衬衣,束进黑色长裤之中,挺直地站在桥头等她,见她来了便升起笑容喊人过来一齐喂鱼。

但那些,都是过去了……

程暖暖打起精神,走了进去。

刚走进包厢内,坐在主位的秦老师便瞧见了程暖暖。

他朝她招了招手:“暖暖,我给你介绍一下,这是季媛,秦逸的未婚妻。”

未婚妻……

程暖暖顺着秦老师指向的地方看去。

只见秦逸身旁坐着的那个女人,根本不是秦逸屏保中的那个人!

反而,和五年前她收到的那张秦逸在酒吧里的照片的女人,一模一样!

第三章 男朋友

五年前,毕业季

程暖暖实习顺利通过,拿到公司正式入职的offer,第一时间便想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身处异地的秦逸。

但此时,邮箱却响了一声。

她以为是公司的讯息,没多想就打开看,入目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孩子依偎在秦逸怀里的照片。

满心的喜悦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,盛夏之际她居然全身发冷。

那天,本应该是下班时间。

程暖暖却一个人坐在工位上,疯狂的拨打手机里那串熟悉的号码,却始终无人接通。

“第100个……”

她紧紧攥着手机,咬牙盯着屏幕,决定再试最后一次。

这次,电话终于接通,但没等她开口质问,电话那头却响起一道娇嫩的女声:

“我是阿逸女朋友,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,请问你是?”

“砰!”

手机从程暖暖的手里滑落,电话中断。

从那天之后,程暖暖再也没有和秦逸有任何联系。

耳边,秦父的话还在响着:“媛媛是我好友的女儿,跟阿逸青梅竹马一起长大……”

程暖暖也回过神来。

她看着秦逸身边的女人,抓着包带的手微微收紧,有些呼吸不畅。

就在这时,秦逸打断了秦老师的话:“父亲!该上菜了。”

包厢寂静的一瞬间,程暖暖只觉得自己也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般。

落座后,她安静的如同隐形人一般。

等到吃完了饭,便立马找了个借口直接走了。

程暖暖从云亭阁出来,走在路边。

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长。
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提包,包带上面清晰的印着几道指痕,可见刚才在包厢自己攥的力气有多大。

复杂的情绪在内心翻涌,程暖暖只觉得格外疲累。

突然,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旁响了起来:“上车,我送你。。”

秦逸将车停在路边,车窗缓缓落下,双手轻搭在方向盘上。

程暖暖整个身子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秒。

她转身看向秦逸,嘴角挂上一抹客套的笑容:“不用麻烦了……”

没等她说完,秦逸打断了她:“我说过,你不用刻意躲着我。”

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,一切动作都显得很熟练。

呛人的云雾随着他薄唇微启,飘散出来,模糊了男人的面容。

程暖暖这才发现,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变了很多。

不过,很快她又在心里嘲讽的笑了笑。

时光荏苒,谁还会停留在原地。

就连她自己,也和从前不一样了。

深秋的晚风凉意颇深。

程暖暖今天只穿了件薄毛衣,冷风袭来,她打了个寒颤。

秦逸瞧见皱了皱眉,手臂一伸直接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。

“上车。”

话落,却听程暖暖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,她拿出来看了眼,随即对秦逸说:

“不用了,有人来接我了。”

秦逸愣了下,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只见一面容清隽的男人走到程暖暖身边站定。

他目光温柔:“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就叮嘱你带个外套,小心感冒。”

说完,他看向一直缄默的秦逸,微微一笑:

“你好,我叫季川,是暖暖的男朋友。”

第四章 救场

季川话音刚落,程暖暖眼中闪过一抹错愕。

她什么时候成了季川的女朋友了?

目光触及到季川的脸上,程暖暖很快就明白了他说这话的用意。

季川是她同专业的学长,后来阴差阳错两人成了同事,又成了合租室友。

这一住,就是近四年。

而她和秦逸的事情,季川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
季川刚刚那句话,是为了维护她。

想到这里,程暖暖没有解释。

秦逸看着她,冷冽着一张脸,不知道想什么。

沉默良久,他将烟按灭: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

说完,关上车门,开车离去。

车尾灯猩红,最后被黑暗吞没。

程暖暖眼中的光亮也随着慢慢暗淡直至熄灭。

季川看在眼里,没说什么,只是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:“回家吧!”

程暖暖拢了拢外套,闷声说好。

……

回到家,程暖暖刚走进卧室,就看到床头柜上水滴形的玻璃瓶。

她走过去拿起,怔怔看着里面的透明溶液。

这是当年秦逸失败好几次才成功做出来的第一个风暴瓶,意义重大。

她求了好久,秦逸才愿意送给自己。

当年,程暖暖像个跟屁虫一样,天天跟在秦逸的后面。

似乎就像老话说的女追男隔层纱,他从一开始的不耐烦,慢慢到后面默许自己的所有行为。

他们渐渐暧昧,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一对。

然而一段感情若是没有正式的开始,那就注定了其仓惶的结局。

可惜这句话,那时的程暖暖不懂……

不知不觉睡了过去,直到次日清晨一通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。

程暖暖迷糊的接起电话,就听见电话那头同事赵莉莉的哀嚎声。

“暖暖救救我!有两个单子我弄错行程,导致拍摄时间撞了,急需你救场!”

程暖暖想着自己今天休假没什么事,就答应了下来。

“爱死你了暖暖!那我现在把拍摄地点发给你!”赵莉莉感激道,“周末我请你吃大餐!”

程暖暖无奈笑了笑,等挂了电话洗漱好准备出门时,目光落在床头柜的风暴瓶上。

她静静看了很久,最终转身关上门离开。

……

程暖暖到拍摄地点时,赵莉莉正在门口等着。

见她过来,忙迎上来:“暖暖,客户已经到了,就在那边等着,我赶时间先走了!”

说完,就往外跑去。

程暖暖则是朝着她刚刚手指的地方走去。

刚到摄影棚门口,就看到里面一男一女正背对着门口正在交谈什么。

虽然只是背影,但程暖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。

秦逸。

她心一瞬间提了起来,难道今天的客户是他?

程暖暖情绪翻涌,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。

她以为,经过昨晚他们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见面了。

思绪杂乱,程暖暖握紧单反,挣扎许久,才深吸一口气准备走过去。

然而就在这时,一个小男孩从她旁边跑过,直接冲到秦逸的腿边。

他抱着秦逸的大腿,喊了一声:“爸爸!”

这一刻,程暖暖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,霎时炸开。

第五章 一个人的折磨

程暖暖想起来了,这个女人和小孩儿就是那天秦逸手机屏保照片里的人。

紧攥单反的指尖因为用力变得青白。

秦逸察觉到被人注视,转头看去,就看到了程暖暖。

四目相对,没有人说话。

直到秦逸身边的女人开口:“请问,你是来给我们拍照的摄影师吗?”

程暖暖闻声回神,抬眸看着女人素雅的面容,挤出一抹笑:“是的,你们准备好就可以进行拍摄了。”

之后的拍摄很顺利。

唯一不平静的事程暖暖的内心。

摄影机里的三个人其乐融融,而秦逸脸上的笑意更是她少有看见的。

这一场拍摄,更像是程暖暖一个人的折磨。

一切结束后,程暖暖坐在电脑前准备选片。

一道女声从旁传来:“照片拍的不错。”

女人看着程暖暖,自我介绍:“我叫白盛萱,你是阿逸女朋友吧?”

程暖暖移动鼠标的手顿住,却没有回答。

白盛萱见状笑了笑:“你别多想,阿逸是小泽的干爹。他和我丈夫是很好的朋友,五年前一场研究意外,我丈夫去世了。”

“他受我丈夫临终所托,照程我们孤儿寡母。”

白盛萱声音掺杂着一丝哀伤,但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。

“他们做研究的都不太会说话,他们的假期很少,但我经常看到他给你打电话,发短信,想来他很爱你……”

“抱歉。”

程暖暖打断她的话:“您应该认错人了,我和他已经五年没有联系了。”

说完这些,她没程白盛萱惊讶的目光,直接转身要走。

却发现秦逸牵着小泽就站在门口,面无表情。

气氛瞬间沉寂。

程暖暖不知道刚刚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,但也不想深究,继续迈开往外走。

摄影棚外,阳光热辣。

程暖暖却觉得手脚冰凉。

她脱力一般倚着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树,耳边全是刚刚白盛萱说过的话。

打电话,发短信。

哪怕从前她和秦逸关系最亲密的那一段时间,他也没这样对过自己。

所以秦逸是真的喜欢上了季媛!

想到这一点,程暖暖只觉得五年前收到那张照片时的那股锥心痛苦,又一次席卷而来。

浑浑噩噩的回到家。

季川不知去了哪儿,家里空无一人。

公寓里安静的有些可怕。

卧室里。

程暖暖靠着床沿坐在地上,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风暴瓶上,怔怔陷入了回忆。

当初,她和秦逸暧昧渐深,但始终没有等来男人的告白,不免有些委屈。

而秦逸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情绪,将她求了好久都没能得手的风暴瓶主动送了过来。

那一刻,程暖暖以为这个男人是真的在意自己的。

但现在看来,当初的她真是傻的可以。

程暖暖深吸了口气,将无用的情绪压下,打开抽屉,将风暴瓶放了进去。

就像慢慢放下对秦逸的执念。

然而就在合上抽屉的那一瞬间,一旁手机忽然响起。

程暖暖拿起,就看到秦逸发来的短信:“出来见一面吧,聊聊五年前的事情。”

第六章 追月

傍晚,帝都大学校外的一家流浪猫咖。

秦逸打开从店员那里买的猫罐头,半蹲着身子,小心翼翼的将罐头肉分装在小猫咪们的饭盆里。

程暖暖隔着橱窗玻璃在外面看着这一幕,没有进去。

这家猫咖,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。

往后两人的多次约会,也都是在这里。

想起那些过去,程暖暖再一次的意识到了,如果不是自己死皮赖脸的纠缠,恐怕秦逸根本不会正眼看自己。

程暖暖突然不想进去了。

五年了,她不应该再带着答案去问问题。

然而就在转身要走的刹那,屋内的秦逸似有感应,抬头看来。

四目相对,秦逸放下罐头,起身走了出来。

他在程暖暖面前站定,声音平淡:“怎么不进去?”

程暖暖沉默片刻,平静回:“因为刚刚突然想清楚了。”

秦逸眉心微皱:“想清楚什么?”

程暖暖深吸了口气:“爱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,一直以来也是我在强求。”

“不如……就到此为止吧,我们各自安好,没必要也别再见面了。”

秦逸眸色沉了沉:“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?”

程暖暖故作轻松的反问:“不然呢?”

不然她还能怎么样呢?

秦逸这样耀眼的月亮,从来不会奔她而来,她也不可能一直追月。

寂静蔓延。

秦逸静静看着程暖暖,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。

这一刻,程暖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只在秦逸身后跑的时候。

那时,他也是这样的沉默,她就会绞尽脑汁找各种各样的话题。

但现在,她没有那个心思,也没有那个精力了。

程暖暖率先打破沉默:“如果没事的话,我就先走了。”

转身瞬间,秦逸的声音响起:“那个叫季川的,你和他是什么关系?”

程暖暖脚步一顿,还是选择了撒谎:“他是我男朋友。”

她想就让自己虚荣这么一回,别再秦逸面前太狼狈。

然而,却听秦逸说:“程暖暖,你知不知道你最不会的,就是撒谎!”

程暖暖脸色一白,无地自容。“信不信,随你!”

说完,她直接迈步离开。

风卷起地上的残叶,又落下。

秦逸站在原地,久久未动。

……

寂静的客厅里。

程暖暖坐在地上,周身摆满了空掉的啤酒罐。

她花了五年的时间,去一步一步封存自己对秦逸的感情。

但没想到功亏一篑。

从重遇以来一直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终究是忍不住。

程暖暖蜷成一团缩在沙发上,泪浸湿了沙发……

不知过了多久,程暖暖才缓了过来。

她拿过一旁的手机,点开了和秦逸的短信界面。

寥寥几句话似乎早就写好了他们之间的剧终。

其实程暖暖心里清楚,她和秦逸根本不般配。

天上月终究是天上月,永远都不可能屈尊低头看地上的泥巴。

终究……是该结束了。

程暖暖深吸了口气,颤抖的手指慢慢点上屏幕,将那串熟悉的号码再次拉进了黑名单。

第七章 不欢而散

自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,两个人半个月没有联系见面。

直至这天,第十届国际化学研讨会。

安华酒店大厅。

程暖暖作为摄像师,刚架好三脚支架,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。

回过头,就见一剃着平头戴眼镜儿的男人兴冲冲的走过来。

程暖暖有些盲人,直到看清楚男人的长相后,也颇为惊喜:“赵嘉远?!”

赵嘉远是她大学同学,大四的时候去往英国留学。

算起来,两人也很久没有联系了。

赵嘉远点了点头笑了笑:“我就知道,有秦逸在的地方,肯定就有你!”

听到这个名字,程暖暖愣了下。

秦逸也在?

赵嘉远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,自程自的说:“说起来你和阿逸也这么多年了,打算什么时候结婚?到时候我一定叫上老同学一起过去……”

程暖暖打断了他的话:“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!以后还是别再说这些了。”

赵嘉远不敢相信,他们这些同学可是知道程暖暖有多喜欢秦逸,怎么就……

突然,他目光触及到程暖暖身后,尴尬道:“秦逸,好久不见啊!”

程暖暖呼吸猛的一窒。

就听熟悉的声音从后传来:“好久不见。”

程暖暖拿着摄像机的手紧了紧,努力克制住自己,才堪堪不至于失态。

她转身回头,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,只冷静的说了两个字:“借过。”

便从秦逸身边路过,步调从容的离开。

擦肩而过的时候,秦逸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,但又马上松开。

这之后,直到研讨会结束。

程暖暖都没有再碰见秦逸,这也让她松了一口气。

“检查一下最后的这几台摄像机,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公司了。”

她指挥着自家公司的工作人员检查设备。

突然手机响起,是顶头上司朱姐的电话。

程暖暖接起,就听她说:“暖暖啊,研讨会结束后有个庆功宴,你可能要替我参加一下。”

“可以不去吗?”

程暖暖迟疑问道,这种场合,秦逸肯定在场。

然而朱姐直接拒绝了:“不行,毕竟是合作方,为了以后的合作必须得去。”

程暖暖无奈,只好让助理先带着工作人员把物品送回公司,自己则打车去了举办庆功宴的地方。

临近秋日的帝都,晚风瑟瑟。

等程暖暖按着朱姐给的地址找过来的时候,已经有些晚了。

她跟着服务生一路来到包厢前,刚要推门而入。

却听到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欢呼:“秦逸终于让我逮到你了!”

“看你也不向大冒险的人,我就直接开问真心话了!”

那人清了清嗓子:“请问,秦逸你是否还喜欢你的前任?!”

听见这话,程暖暖开门的动作霎时顿住。

她紧握着门把手,心在此刻随着包厢内的沉默慢慢提起。

一时间,屋内众人和屋外的人,都在等着这个男人的答案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只听秦逸清冷的声音响起:

“我——没有前任。”

第八章 从未

“没有前任”这四个字如同一道响亮的巴掌,直接打在了程暖暖的脸上。

她空握成拳的手在这一刻因为太过用力,泛着青色。

果然,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。

她猛地闭上双眼又睁开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
好一会儿后,程暖暖嘴角才挂上勉强的笑,推开了门。

白天在研讨会现场,她一直在跟拍,所以好些人对她有印象。

只听有人开口:“程小姐来晚了,可得自罚三杯!”

程暖暖怕冷场,加上心中郁结,也没推拒。

场子一下子热了起来。

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秦逸,眉头染上一抹不悦。

另一边,程暖暖让服务员重新拿了个杯子,第一杯罚酒利落下肚。

第二杯……

等到第三杯的时候,程暖暖白皙的脸上染了些许红晕,已然有些微醺。

就在她端起杯,准备喝下去时。

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,按住了她。

“别喝了。”

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侧的秦逸,眉眼间似乎藏着隐忍的怒意。

程暖暖脑子有点转不过来,只能愣愣的看着眼前人。

两人靠的极近,视线交缠,呼吸交错,差一点就能吻上。

这一刻,程暖暖突然觉得,今天的酒真烈,让她有些想要沉醉。

一旁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。

他们往常只知道秦逸冷静自持,哪里见过他今天这副模样。

霎时,包厢内只有悠扬歌声回荡。

程暖暖也终于回过神,移开了视线:“来晚的人罚酒三杯这是规矩,规矩自然就要遵守。”

说完,她挣脱开秦逸的手,就要继续喝。

秦逸眼眸微眯,下一秒竟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。

“既然这样,那我帮你喝!”

话落,一饮而尽。

在场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,更震惊的是程暖暖。

她望着秦逸,只觉得本就醉意昏沉的脑子根本无法转动。

只记得一件事——秦逸酒精严重过敏!

她猛地站起身,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,拽着秦逸就朝外走。

帝都私立医院。

病房内。

程暖暖坐在病床旁,视线落在男人正在输液的苍白手背上。

“病人酒精过敏太严重了,还好来的即时,以后可千万别碰酒了!”

医生嘱咐的话言犹在耳。

程暖暖只觉身处迷雾之中,再想到刚才秦逸喝酒的那一幕,各种情绪在胸口聚集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
秦逸额头上还挂着冷汗。

程暖暖瞧着,鬼使神差的伸手帮他擦掉。

就在收回手的一瞬间,手腕被人一把拉住。

秦逸声音沙哑:“暖暖……”

仅仅两个字,程暖暖身子一颤,垂眸就对上秦逸深邃的眼。

沉默蔓延,也让心底积压的情绪崩盘。

程暖暖抽回手:“为什么?”

秦逸一默。

“为什么要替我喝酒?”程暖暖声音颤抖,“既然在你心里我连前任都算不上,那我喝多少酒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

“当初你一句解释都没有直接失联,现在为什么又要在我想放弃时一次次出现?”

“秦逸!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
声声质问砸进秦逸的心里。

他攥了攥空落的手,血逆流进输液管。

秦逸不觉疼,只缓慢而清晰的回答:“在我心里,我们从未分手。”

第九章 第三个人

程暖暖脑子嗡声一片,根本没办法去思考。

但有一个念头却格外的清晰。

离开!

程暖暖忙抽出被握紧的手,佯装平静:“我,我还有事。你先好好休息。”

说完就快步离开了病房。

秦逸想追过去,但刚起身就被查房的护士制止,最终只能看着程暖暖的背影消失。

秋意正浓,地上满是发黄的枯叶。

脚踩在上面,发出破碎的声音。

程暖暖站在医院门口,回头望着秦逸所在的病房窗户,脑子里一片浑噩。

迷茫之际,一个女人突然出现。

想到刚刚在病房门口偷听到的那些话,季媛心里妒火焚烧。

她强压着火气,沉声邀请:“程小姐,我们谈谈?”

说完,就朝着医院旁边的那家咖啡厅走去。

程暖暖来不及拒绝,只能跟上。

临近半夜,咖啡厅内寥寥无人。

两人点了杯咖啡后,就无人开口。

寂静之中,季媛开门见山:“程小姐,我和阿逸马上就要结婚了。”

程暖暖握着咖啡杯的手倏然收紧。

季媛看在眼里,继续说:“不管你和阿逸以前如何,秦叔叔认定的儿媳妇只有我。”

“你是秦叔叔教出来的学生,想必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。”

她的话像一阵风,吹散了程暖暖的胡思乱想。

是啊,横插在自己和秦逸之间的不仅仅是多年的误会矛盾。

还有眼前这个女人,他的未婚妻。

见程暖暖只低头,不说话,季媛知道自己的来意已经达到了。

但凡程暖暖还要点脸,就断然不会和秦逸再有牵扯。

她站起身,捋了捋鬓角的碎发:“程小姐放心,等我和阿逸婚礼那天一定会邀请你来,见证我们的幸福。”

说完,季媛起身离开。

季媛刚才的话还有秦逸的话在脑子里互相交错。

程暖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,这段三个人相互纠缠的关系到底算什么。

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咖啡店。

回到家,程暖暖甚至连房门都不记得关,只坐在地上看着原本已经决定封存的风暴瓶。

季川回来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。

她背对着门,缩成小小一团,看着可怜。

季川敛起爱意,如朋友般走进屋内:“暖暖,发生什么事了?”

程暖暖眼睫颤了颤,扭头看着在自己身旁坐下的季川,满眼迷茫。

“师兄,你说到底什么是爱?”

曾经秦逸对自己就是爱,虽然他不善言辞甚至高冷,可她甘之如饴。

但后来没有结果的分开五年,她以为她能忘却,却一次又一次因为秦逸而心动。

想着这些,程暖暖烦躁的想哭,却又哭不出来。

季川沉默了片刻:“爱……大概就是你明知没结果,却仍不想放弃吧,”

就像自己对程暖暖,程暖暖对秦逸。

闻言,程暖暖怔了下:“可不想放弃又能怎么样?感情里容不下第三个人,他已经有未婚妻了。”

“感情没有先来后到,你如果想,就将秦逸抢回来。”

季川的语气不像开玩笑。

程暖暖愣了下,就听他继续说:“如果做不到就离开,逃也好,放弃也好,离开这里,去遇见更多的人和事。回头你就会发现,其实没什么大不了。”

他眼神真切,程暖暖沉默好久,视线落回到手中的风暴瓶上:“我……想想。”

季川没再多说,将空间留给了她。

一切重归于寂。

不知何时睡过去的。

这晚,程暖暖做了一场梦,梦里是她和秦逸的初遇。

那是19岁的秦逸,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卫衣,身上是浅浅的桂花香。

他抱住即将摔倒的自己,眼神专注而清冷。

“小心。”

第十章 风暴瓶

如果可以,她宁愿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一刻。

可惜,第二天清晨的阳光,还是透过窗户照在身上。

暖意腾升,也将程暖暖从睡梦中叫醒。

窝了一夜的腿脚发麻,可她的头脑却无比的清醒。

程暖暖手指抚摸着冰凉的风暴瓶,做下了决定。

……

此时,帝都医院。

秦逸坐在病床上,时不时的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。

下午五点,距离昨天程暖暖的离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。

可她却没有再来。

秦逸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,随后按下了那串倒背如流的号码。打算拨过去。

然而,就在按下拨通键的前一秒,手机先一步响起。

“叮!”

一封来自研究所的邮件弹了出来,是一封调职同意书。

“秦逸博士,关于您申请调职至帝都化学研究所的请求已被批准,请尽快赶回原单位办理相关手续。”

这是他一年前提交的调职回帝都的申请。

当时本来是想着等回来之后再找程暖暖,却没想到会提前重见。

不过幸好,申请被同意。

他会留在帝都,以后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和程暖暖相处。

想到这儿,刚刚的急切退去了几分。

秦逸思索半晌,最后决定等办完调任手续之后再去找程暖暖。

但没想到的是,等他办完手续回到帝都,就直接被研究所的领导带去做一项封闭研究,期间不能和外界有任何联系。

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了一个月。

一个月后,研究结束。

秦逸刚出实验室拿到手机,第一个就给程暖暖打去了电话。

他清楚,五年前的突然断联的梗是自己和程暖暖心中的鱼刺,碰一次,疼一次。

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,重蹈覆辙。

更让秦逸没想到的,是电话里传来的冰冷机械声:“您好,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……”

相似的场景,让秦逸一下子回到五年前。

心头渐渐涌上一层不安,他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,连实验服都来不及换下,就要出门去找程暖暖。

就在这时,电话突然响起,是一串本地陌生号码。

秦逸接起,就听到对面人说:“是秦逸先生吧?您有一个市内快递,已经到了一个月了,一直联系不上您,您方便告诉一下地址,我给您送过去?”

市内?

秦逸想到了什么,将地址短信了过去。

十分钟后。

秦逸接过快递员手里的包裹,竟然有些不敢打开。

迟疑了很久,他才深吸口气,将其打开。

一瞬间,里面妥帖放着的风暴瓶映入眼帘。

秦逸咽下发梗的喉咙,拿起风暴瓶,一眼就认出这是他送给程暖暖的那个。

她……为什么要寄回来?

一瞬间,秦逸心中不安蔓延,视线也定格在风暴瓶下的那张信纸上、

他压着隐隐发颤的手拿起,打开,上面属于程暖暖的字迹娟秀。

“秦逸,新婚快乐,祝你幸福,不说再见。”

刹那,秦逸脑海一片空白。

直到同个项目组的同事瞧见他呆愣愣站在门口,开口喊他:“阿逸,你不是说你有急事吗?怎么还在这儿?”

秦逸猛地回过神来,随手将风暴瓶放在一旁就冲了出去。

一路来到程暖暖所在公司。

秦逸快步来到前台,气还没喘匀就说,“你好,我找程暖暖摄影师。”

前台小姐愣了下:“程暖暖?她一个月前就已经离职了。”

第十一章

五年后。

帝都皇后酒店。

程暖暖顺阶而上,两侧是此起彼伏的快门声。

“程小姐您好,请问这几年您在周游世界有何感想呢?”

“请问您这次是暂时回国还是决定回国发展了呢?”

“程小姐,请问您是出于什么样心理创作了本次主题呢?”

……

“谢谢大家的关心。”程暖暖停在了最后一层台阶,“这些问题在我的自传中都有说明,如果想知道的话,欢迎大家购买翻阅。”

说完,程暖暖留下了一个礼貌的笑,转身进了酒店。

部分记者想要追上前,却被保安与门童拦下。

“抱歉,没有请帖恕不能入内。”

闻言,记者悻悻的顿住了脚步。

这时,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了台阶下的路边。

见到车牌,保安立即紧张的跑去警戒着将车里的人迎下来,围在其中的人看不清面貌。

记者们一脸困惑互相问着:“今天有听说哪个明星来吗?”

“哎呀哪是明星啊。”有人压低了声音,“今天这里有一场研讨会,估计是来参加研讨的。”

另一道惊道:“这待遇,怕是院长级别吧。”

众人自说自话,却没有一人敢提起相机,也没有一人敢上前采访。

前台,盛谨言见一团黑漆漆的人进来,立即走上前。

“秦院,您来了。”

保安之中的男人西装革履,每一处都平整没有一丝褶皱,就像他本身一样,毫无缺点。

而他又有着一张令人惊叹的脸,只不过习惯性皱起的眉让他多了一分威严,旁人见了不由地心生敬畏。

秦逸走出人群,朝他点了点头:“嗯,会场在哪?”

“我带您去。”盛谨言带着人上了二楼。

楼梯将酒店一分为二,踏上台阶最后一层,两张展板跃于眼前。

左侧写着:第13届新能源再开发研讨会。

右侧则写着……

“唯有你的光晖能漫过山岭的薄雾?”盛谨言一字一字念着。

念完,他笑了:“嚯,这摄影展览搞得还挺有文化,用雪莱的诗,怎么没登名字?”

下一秒便瞥见秦逸定定的望着自己,盛谨言立即低下了头:“这边请。”

秦逸看了眼展牌,随后抬脚进了会场。

右侧会场。

“暖暖,你的咖啡。”助理小本把外卖来的冰拿铁递给了程暖暖。

程暖暖用手自头顶往后梳了一下头发,接过咖啡猛地灌下了一口。

“活过来了。”她狠狠的吐出了一口气。

小本看着过往来来往往的人,“真没想到,就连D&F的总经理都来了。”

“那又如何。”程暖暖漫不经心的说,“有几个真心是来看展览的,不过都是借机来social罢了。”

她放下咖啡:“我出去透透气,你先帮我撑一会。”

说完,人便悄悄的闪出了展厅。

厚重的地毯将声音如数吸收,程暖暖走在上面,眼神恍惚。

她离开已经有五年了,从机场到市区,街景的绿化都翻然大变,就连信号灯也长得不一样了。

脚尖不自觉的拐过转角,一个身影自走廊尽头而来。

四目相对,二人俱是一震。

男人的金丝镜框下的眸子晃了晃,开口道:“真的是你。”

第十二章

程暖暖望着他,震惊的神情缓缓的收敛了下来。

片刻之后,她抿出一个笑来:“师兄。”

季川走了过来:“起初还以为是同名的人,幸好还是来了。”

程暖暖没有说话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一时无言,二人便慢慢的往展厅走去。

走了一段路之后,季川才重新开口道:“这几年在国外怎么样?”

“挺好的。”程暖暖望着地上繁复的花纹,“至少现在我还能回国开个人展。”

季川笑了笑:“那就好,你消失匿迹了五年,我还担心……”

他想到了什么,顿了顿,却是转移了话题。

“我看了你的摄影展,你去了叙利亚?”

“不止叙利亚,中东地区基本都去了。”程暖暖说,“你知道我的……”

“守卫世界和平,拯救世界。”季川笑着接口,“你好,复仇者。”

闻言,程暖暖也忍不住弯了嘴角。

几步之后,二人回到了展厅。

小本快步走了过来:“程小姐,刚刚秦峰的董事长想找您聊聊。”

在有外人的时候,小本还是知分寸的用了尊称。

“那我就不打扰你了。”季川很识趣,“结束后我在酒店门口等你。”

他说完,冲二人微笑着点头之后离开了。

“暖暖,你认识他?”小本小声的问。

程暖暖侧头反问:“你认识他?”

“他就是D&F亚太区的总经理啊!”小本压着嗓子尖叫。

程暖暖表示不懂,她并不是很了解这些商务上的事情。

小本正要大肆向她科普一番的时候,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士走了过来,正是小本刚刚说的那位秦峰董事长。

见到他来,二人也只好按下话题不谈。

另一侧的会场。

中场休息,秦逸手肘撑在桌面扶额,面容隐隐透着疲倦。

坐在旁边的是研究协会会长杨利,他示意服务员给秦逸换茶。

“昨晚没休息好?”他问。

“嗯。”秦逸嗓音低哑,“在忙着新能源的事。”

“这个工程上面给了你足够的时间,别把身体搞垮了。”杨利让他喝水。

秦逸点了点头,喝了水。

杨利看着男人的眉眼,心里又敬佩又怜惜。

34岁就能当上院长的可不多见,靠的是秦逸五年日夜不休的工作换来的。

年纪还那么轻,也还没成家,这样愿意为国家献身的年轻人,长辈看来总是会多一分心疼的。

“等过了10月你就满35了吧。”杨利问道,“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吗?”

秦逸放下了杯子:“不急。”

“没有心仪的姑娘?”杨利接着问。

“有。”秦逸难得回得这么快,杨利微微一愣。

正要继续问,那边主持人就宣布下半场会议开始,只好坐正了身子止了话头。

会议结束。

盛谨言和秦逸在吸烟区点燃了烟,烟丝微闪。

“政策在改方案也要改。”盛谨言叹气,“我的头发都要跟我80岁的姥爷看齐了。”

秦逸吐出一个烟圈:“别说了。”

会场的人还没走完,被人听了又会有麻烦。

盛谨言也知道他的意思,于是狠狠吸了一口烟。

烟灰掉落在垃圾桶探出来的外卖单子上,烫出一圈黑印。

他怕起火,赶忙把单子扯下来,用指尖摁灭了黑灰。

秦逸目光下意识的瞥了过去,却是一怔。

那单子上,印着三个白底黑字:程暖暖。

第十三章

盛谨言还没反应过来,手里的单子便被身边的人一把夺了过去。

“怎,怎么了?”盛谨言有些吃惊,——他从来没见过院长有过情绪外露的时候。

秦逸死死的盯着那张单子。

上面电话中间四位数是星号,而地址也被烟灰烧掉,只剩下个酒店名字。

有那么一瞬间,秦逸甚至想要找遍整个酒店,可是他也迅速的冷静了下来。

世界这么大,叫程暖暖的,怎么会只有那一个人呢?

“没事。”秦逸将单子塞回了垃圾桶。

同时烟也已经烧到了尽头,他熄了烟,转身离开了酒店。

“秦院,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盛谨言望着男人的背影喊道。

但是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远的身影。

秦逸回到了车里,缓缓开出了停车场,经过酒店门口时,还是不由自主的踩下了刹车。

他目光顺着台阶,一层一层的望上去,停在了酒店的旋转大门上。

这时秦逸才恍然想起来,又过去了五年。

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五年自己是怎么过的,每天埋头就是实验和数据,报告和论文,日子竟然就这么耗费了过去。

忽然,手机的铃声将他从思绪中拉扯回来。

秦逸拿起手机,屏幕显示来电人:季媛。

他指尖滑过,铃声消失,是挂断了。

但是下一秒,手机又响起来,寓意着那头的人坚持不解的意念。

“什么事?”秦逸接起电话。

听着他疏离的语气,季媛喉头一哽,片刻之后才道:“今晚是爸的生日,你忘了?”

秦逸捏了捏眉心,他确实是忘了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接着,他又提醒道,“注意你的称呼,他不是你的爸爸。”

闻言,季媛心里一颤。

正要开口时,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忙音的嘟嘟声。

季媛咬着唇,不甘的放下了手机。

五年了,他们的婚礼一推再推,甚至一年难得见上一面。

这一切,却都是因为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人。

季媛眼底滑过一丝阴晦,手紧紧的攥着手机,程暖暖,你千万不要回来。

挂断了电话,秦逸摘下了眼镜,脑袋后仰。

长时间没有休息的大脑此刻正在抗议,嘶鸣着需要睡眠。

短暂的小憩之后,秦逸重新戴好眼镜,神情回归一如既往的沉稳。

忽然,余光中看见有一道人影自酒店出来。

他看着那个长发微卷的女人,秦逸脑袋忽然一片空白。

清丽的面容与五年前,十年前没有多大的区别,依旧能让他一眼就能认出。

秦逸难得的生出了些欣喜与难以自抑,此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。

正当他准备下车的时候,却见她笑着走到另一辆车前。

秦逸满腔的热血,如同身置冰川,瞬间冻结。

他看见季川从车上下来,两人笑着在车前相拥。

只用了一秒,程暖暖便结束了这个客套的拥抱。

“一起吃个晚饭吧。”季川提议,“给你回国接个晚风。”

程暖暖笑了笑,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拒绝,便听见一个刻入骨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闻声,程暖暖不可置信的转身,直直的撞进秦逸深幽的眼眸里。

第十四章

这声招呼就如同五年前的再遇,将时光径直扭转倒流。

程暖暖错愣的与秦逸对视着,竟忘记了回应,也忘记了时间。

她看着秦逸几步走上前,走近她的身旁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却是季川朝秦逸伸出了手,“听说你去年升了院长,恭喜。”

秦逸勾了勾嘴角,虚握了上去:“谢谢。”

几声交谈,程暖暖也回过了神。

她勉强的提起个笑,跟着应和:“好久不见。恭喜。”

秦逸沉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,叫她再抬不起眼来与他相望。

“走吧。”打了招呼之后,几人也没了话再说,季川朝程暖暖说,“我已经订好位置了。”

说着便要拉开车门,领着人离开。

程暖暖左右为难,她既不想留在这里面对秦逸,同样也不想上季川的车。

踟蹰间,秦逸开口了:“今天我爸生日。”

他看着程暖暖:“我想五年没见,你应该很想见见他。”

闻言,程暖暖咬了咬唇。

除父母外,秦教授是最关爱她的人,于情于理她都没有办法拒绝。

见她面露犹豫,季川心知程暖暖肯定动摇了。

搭在车门的手紧了紧,接着微笑着说:“既然如此,我也去拜见一下教授,也热闹些。暖暖,上车吧。”

说着他拉开了车门。

听着他亲昵的称谓,秦逸眼神微冷,没有说话。

“不用了。”程暖暖说,“我的车就在停车场,我自己开去就好。”

接着她便转身朝停车场去了。

见程暖暖的背影消失在了酒店门口,季川才收回了嘴角的笑意。

他关上了车门,看着秦逸:“真是巧,平时一年难得有时间见家人一面,倒是她一回国就被你撞见了。”

“确实很巧。”秦逸上下端详了他一眼。

季川眉间拢着一缕冷意:“当着男朋友的面也敢说这种话,秦院好威严。”

秦逸:“男朋友?我并不觉得。”

说完,秦逸头也不回的上了自己的车。

停车场。

程暖暖头抵在方向盘上,眼神泛空。

她能料想到回国后可能会遇到熟人,却没想到一天之内全碰上了。

五年,她以为自己放下了。

可是再看见秦逸,身体的反应却告诉自己,放下不过是个大脑的骗术而已。

至于季川,她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,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,忽然被人关注,总令人不适。

良久,程暖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。

既来之,则安之。

既然想到了这些,不过是把遇见提前了,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。

在中东她什么没见过?不就是旧人么,能比战争还可怕吗?

程暖暖拉下手刹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

白色的奔驰飘着驶出了停车场。

秦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,只是坐落在帝都郊外,有个小院子的独栋双层楼。

三辆车停在草坪前,倒是把秦夫人吓了一跳。

见到三人后,笑着朝屋内喊道:“老先生,快来看看是谁来了?”

听到喊声,屋内的人纷纷走了出来。

程暖暖站在台阶下,冲秦教授点头:“教授,生日快乐。”

秦教授笑着应了,连连请人进门。

这时,一道身影穿过人群,倚在了秦逸身边。

程暖暖看了过去,眼睛一缩。

季媛挽着秦逸的胳膊,娇声道:“爸生日,你连礼物都没带。”

第十五章

爸。

这短短的一个音节,却让程暖暖呼吸一滞。

她见季媛的眼神落在了自己空荡荡的手里。

这才想起,她也想起自己没有带礼物。

在国外习惯了独来独往,忘记了国内的礼仪,程暖暖站在原地登时有些无措。

这时,季川把手里备好的礼物递了过来。

“这是我跟暖暖一同准备的礼物,希望您不要嫌弃。”

感受到肩上探上来的大掌,程暖暖身体一僵。

但她也知道这是季川在替她解围,便也没拒绝,只配合着一起微笑。

秦教授高兴的接了,眼神在二人之间打量了一下,了然的笑了。

他连说了两个好:“你们把日子过好了,我就好了。”

这话让在场的四个人听了,各怀心思垂下了眼。

秦夫人张罗道:“也都别挤在门口,马上就开饭了,你们先去坐。”

话落,站在门口的众人才三三两两的散开了。

季川揽着程暖暖走了几步,才放下手来。

“谢谢。”程暖暖轻声说。

“你我一定要这么生疏吗?”季川没有看她,神情却有些落寞。

下一秒又转言道:“那本是我给你准备的,不过替你给了教授,也算是你的心意。”

闻言,程暖暖心里登时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
她看了眼季川,后者嘴角挂着温润的笑。

这个人还是那个在学校,一直关照着她的季川学长……

程暖暖抿了抿唇,半晌,也只是朝季川露出了个浅笑,却让季川看愣了神。

这个笑不是社交式的假笑,而是发自内心的笑。

在二人身后,待所有人都转过了头,秦逸便把胳膊不动声色的抽了出来。

“不要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。”

冷峻的声音让季媛上扬的嘴角一僵。

她知道只有在秦父秦母面前,秦逸才不会当面拂她的面,在他们面前扮演温顺的儿子。

季媛的视线定在了身前那个温婉的身影上。

“你想了她五年,可她早就不要你了。”季媛语气发苦,“你为什么就不肯看看我?我才是那个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!”

面对她的诘问,回应她的只有秦逸紧皱的眉头。

“我并没有要求你做这些。”

季媛顿时无言,她的愤怒犹如被一盆冷水,浇了个透心凉。

是啊,秦逸从来没有让她做过任何事,甚至从头到尾都在劝她离开。

秦逸说完,便抬步进了客厅。

看着他的背影,季媛把目光缓缓的放到了沙发上女人身上。

精致的指甲陷进了掌心,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手。

随着秦夫人的开饭的号角声,客厅的众人纷纷移步进了餐厅。

餐桌是中式木制长桌,桌上摆满了家常的饭菜。

程暖暖坐在桌边愣愣的看着这些菜色,神情有些恍惚——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吃过家里做的菜了……

正在发呆时,碗里忽然多了一块鱼肉。

“剃了刺。”季川坐在她的旁边,轻声说,“别发呆了,多吃点,你都瘦了。”

程暖暖回过神来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好端起碗默默的吃饭。

坐在二人对面的秦逸见状,眼神暗了暗。

饭用过半,忽然季媛放下了筷子,众人的目光聚在了她的身上。

季媛笑了笑,冲着首位的长辈说:“爸,妈。我和阿逸要举办婚礼了。”

第十六章

话音一落,满堂寂静,在座的每个人神色各异。

秦父秦母脸上的笑尚未褪去,连欣喜都没来得及表现,就被秦逸突然打断。

他眉眼间全是漠然,“我还没有这个打算。”

此言一出,又是一瞬的寂静。

季媛脸上满是下不来台的难堪,眼眶渐渐泛红。

程暖暖登时有些吃不下了,她缓缓的放下了筷子。

“我刚订的蛋糕到了。”季川迅速开口,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,“我们切蛋糕吧。”

秦夫人这时也笑着说:“难得还要你破费。”

“秦教授是暖暖的恩师,也是我的恩师,这算不得麻烦。”季川谦和的回答。

秦教授点了点头:“你们倒是好孩子,良人配良缘啊。”

闻言,程暖暖勉强的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

她感受到,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正死死的盯着她,如同咬紧猎物的豹,不松不动。

不一会儿,碗碟都撤去,桌上放着可爱精致的蛋糕。

灯光熄灭,点点烛火在黑暗中摇曳。

程暖暖看着豆点火光晃了神,她记起在很多年前,有一个人也在漆黑中捧着小小的蛋糕向她走来,昏黄的烛光只照亮他的下颌,衬得他无端的温柔好看……

“啪”的一声,灯光乍亮,回忆如黑暗,瞬时消退。

分过蛋糕,程暖暖独自走到露台,融在夜色里。

帝都的夏末秋初,白天热得难受,晚上却冰凉如水。

只身站在外面,还能恍惚的感受到空气正在凝霜。

她只穿了单薄的衬衫,正觉得有些冷的时候,肩头落下了一件西装外套。

暗里看不清颜色,程暖暖只当是季川。

她侧过头,扬起一个笑:“多谢师……”师哥二字在看见来人后,断在了喉咙里。

秦逸看着她的笑意僵了一瞬,心也跟着紧缩了一下。

“你晚上都没吃什么。”他装作没有听见,目光在她身上端详着,“你瘦了。”

没有去细想他的语气,程暖暖礼貌的回道:“不过是刚回国还不适应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

说完,她便想脱下外套还他进屋。

却被秦逸拦了下来,他捉住了程暖暖想要脱衣的手。

“你在躲我。”他说的是个陈述句。

热度隔着薄薄的衬衫,传到她的小臂,烫的她手足无措。

过了一会,程暖暖轻轻的拂开了他的手。

“不是在躲你。”她的眼睛始终低垂着,“你要结婚了,应当要避嫌。”

秦逸呼吸一滞,心中说不出的燥郁。

正要开口解释这个荒谬的婚约时,一道声音插了进来。

“外面冷,怎么都在外面聊天?”季川不着痕迹停在了二人中间。

察觉到程暖暖身上的外套,他神态自若的拿了下来,将自己的披在了她的身上。

“刚刚听季媛说你们准备购置新房了?”季川边说着,边把外套递还给秦逸。

闻言,程暖暖心头涌起一阵烦闷。

她朝二人道了声别,就进了屋。

秦逸冷冷的看了眼季川,转身也想跟着进去,没成想却被拦下了路。

他看着眼前的人,不言不语,唯有眼神透露着不耐。

“人要知足。”季川声音放轻,“秦院也要占一个想一个?”

“与你何干?”秦逸漠声道。

“与程暖暖有关。”季川声音沉了下来,“她病了,你都没有发现吗?”

第十七章

四下静谧,只有风吹树动的声响。

半晌,秦逸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创伤后应激障碍。”季川一字一句的说。

“什么?”秦逸脸上有瞬间的茫然,他难以将这个症状与程暖暖结合起来。

“她这五年经历了什么你都不知道,你又凭什么出现在她面前?”

季川下巴微挑,显露出他对秦逸的不屑与轻蔑。

秦逸的眉间有了愠怒:“她的五年,你不过也是空白。”

“不一定哦。”季川道,“不然你以为,我为什么知道她病了?”

秦逸沉默了,怒意在沉默中腾升,势要将季川在这露台上燃烧殆尽。

“你骗我。”

“那是我的自由。”

又是沉默,远处有汽车驶过的声音。

车灯从树缝间探照过来,打在二人脸上,割裂出斑驳的面容,分辩不出神色。

季川知道秦逸在想什么,为何如何愤怒。

程暖暖出国之后,他疯了一般四处找人,却了无音讯。

秦逸曾经在季川公司楼下等过一天一夜,只为了得知她的下落,得到的却永远都是“我不知道”。

而季川是真的不知道,不过只是在白天交谈与观察中结合猜想出来的。

但他猜得八九不离十。

“她现在的症状是典型的情感分离与情感麻木。”季川开口,“她在中东地区待了近一年,看过了尸横遍野,看多了家破人亡。她的神经已经很脆弱了,所以请你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刺激她。”

季川走上前了一步,眼神是剥开温润外壳下的阴冷:“你有未婚妻,就不要再和我的女朋友做无谓的纠缠。”

秦逸更加脆弱的神经传来疼痛,叫他狠狠往后退了一步。

季川没有再说,他知道这足够让聪明的秦逸知难而退。

他转身进屋,里面灯火通明,温暖舒馨。

程暖暖坐在沙发里,膝上放着他的外套,认真的听秦教授说话。

见季川进来,她忙起身道:“时候也不早了,老师,我们就先回去了。”

秦教授看了眼时间:“没想到聊着聊着就这么晚了。”

说话间,几人起身相送到了门口。

程暖暖站在台阶下,恭敬的朝两位长者道别。

“中秋再来看看吧。”临走前秦教授忽然说道,“趁我还有精神。”

程暖暖回过头,看着慈和的老教授,鼻尖一酸。

“好。”她说,“有空我会常来。”

再次道别,二人才算离开了院子。

程暖暖打开了车门,却停了下来。

“今天麻烦你了。”她看着站在车边的季川,抿唇开口。

“不过,以后还是不要以男女朋友的关系替我解围了。”

程暖暖的眼神落在车顶的落叶上:“这样对师哥你也不好。”

季川手搭在车顶,闻言眉头一挑:“有什么不好?”

程暖暖蹙眉:“你以后也是要交女朋友的,这种话传出去了,别人不就误会了吗?”

“我没有女朋友。”

季川关上了车门,走到程暖暖的面前,只隔着一扇车门。

“我也从来不说谎。”

夜色中,季川的眸子温柔得像春风,熏得程暖暖头脑昏沉。

“我不是说说而已,暖暖,我喜欢你。”

话落,季川缓缓弯下了腰,在那柔软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。

第十八章

程暖暖却猛地后撤了一步。躲开了:“不可以。”

气氛在这一刻有些冷凝。

程暖暖抓着车门顶端的手紧攥着,指节都在泛白。

“师哥,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哥哥。”

她加重了“敬重”二字,目光也随之抬起,与季川对视着。

听着她的拒绝,季川眸子微闪,就连惯常的笑也僵硬了几分。

但很快他便恢复了正常,抬手在程暖暖头上轻轻揉了揉。

“好吧。”他回答的如同方才的话不过一个玩笑。

“对了。”随即他话锋一转:“秦逸要我帮忙问你女孩子都喜欢在哪举办婚礼,你觉得呢?”

程暖暖努力提起个笑:“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
得了回答的季川点点头,又问道:“你现在有住的地方吗?你的房间我还给你留着呢。”

“我订了酒店,之后会考虑要不要租个房。”程暖暖回答。

季川捅破了窗户纸也不好强求她回来,于是只好和她道了别,便转身上了车。

他看着白色的奔驰在道路尽头变成了不可见的细点,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。

金丝镜框下的面容,显得冷峻又疏离。

良久,黑色的车厢里才溢出一声长长的吐气声:“还是心急了……”

秦家。

秦逸从露台出来时,程暖暖二人已经离开了。

望着空荡荡的客厅,他的神经又开始突突的发疼。

“怎么了?”季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“头疼吗?”

秦逸睨了她一眼,躲过了她的触碰:“你也该回去了。”

丝毫不留情面的驱赶,让季媛脸上青白交加。

秦逸也不是跟她商量,说完,便径直上楼去了卧室休息。

季媛看着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身影,眼神骤冷。

她拿出手机,给一个备注为J的人发去了短信:动作快点,我要程暖暖再也不要出现!

信息发送出去的下一秒,状态边转换为已读。

季媛嘴角勾了一抹笑,离开了秦家。

另一边,程暖暖满身满心都充满了疲惫。

她拿着房卡刷开房门,刚推开门就被贴着面膜的小本吓了一跳。

“暖暖,你终于回来了,你再不接我电话我就要报警了!”

小本口齿不清的抱怨着。

程暖暖看着她脸上的面膜和身上的睡袍:“……去见了大学的导师,所以回来晚了。”

边说边走进房间脱衣服。

小本跟在她身后,语气八卦:“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认识D&F的总经理呢。”

程暖暖困得狠了,她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:“什么D&F啊?”

“D&F是美国的一家时尚杂志公司,你今天与约会的那个男人就是亚太区的总经理!”

“D&F是一家时尚杂志公司,那个男人就是亚太区的总经理!”

程暖暖声音开始含糊,“他只是我师兄,是个拍照的……”

声音渐渐转小,程暖暖陷入了深度睡眠。

第二天,艳阳高照。

小本把程暖暖从被子里挖了出来。

她时差还没完全倒好,脚步都是虚浮的。

“只剩明天了。”等红灯的间隙,小本宽慰道,“再坚持一天,你就能休息了。”

程暖暖靠着软垫闭目养神:“过后我去内蒙,你就放假吧。”

小本点点头,在酒店门口放下她,自己去停车。

踏上台阶,两侧依旧是满当的记者,程暖暖强撑着昏沉的脑袋应付。

忽然,不知是谁推搡了一把。

程暖暖肩上传来一股大力,整个人便直直的往后栽去。

第十九章

程暖暖闭上了眼睛,等待着预想着疼痛,却没成想跌进了一个结实的臂膀里。

她睁开眼,首先入目的,是刺眼的日光。

光轮在男人微短的发梢上勾勒出一道金线,宛若天神。

“没事吧?”

听到熟悉的声音,程暖暖才恍惚清醒。

她迅速的站直了身子,看着秦逸道:“谢谢。”

见到他来,记者们整齐划一的退后远离,不再跟拍。

保镖们也后知后觉的冲上前,包围着二人。

这种场面程暖暖也是小小吃了一惊,随即便恢复了正常。

两人无话可说,她率先抬步上阶,秦逸只消一会就跟了上来。

“你身边都没安排个助理吗?”他语气有些严厉,或许是长年习惯了这般说话。

程暖暖目视前方:“有,在停车。”

“保镖呢?”秦逸接着问,“为什么没有保镖?”

程暖暖停了脚步,她看着身旁的男人。

五年了,时光只是让他更加沉淀,利落的短发与无框眼镜更显得他稳重与出众。

“我不是什么大人物,不需要保镖。”程暖暖嗓音轻和,“最后,谢谢您。”

她朝秦逸微微弯了弯腰,穿过了四周的人墙,走进了酒店。

秦逸透过黑衣保镖们的间隙,看着程暖暖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之后,眉心流露出来的,是盛不下的晦涩。

而在人群之后,台阶之下的盛谨言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。

他刚才和院长一同下车,就站在这个位置。

高阶之中,有个女人被记者团团包围,他还在感叹名人多事时,忽然,他的院长一个箭步便窜上了台阶,下一秒他的怀里便多了一个女人。

他望着秦逸一成不变的表情,竟然从中读出了几丝紧张。

盛谨言觉得肯定是自己的幻觉。

是大脑在受到重大惊吓之后,神经错乱的产物。

他用手把张大的下巴摁了回来,快步跟了上去。

但等他走近,程暖暖已经不在了,只留着秦逸站在门口,神情有些晦暗。

盛谨言:“秦院,您认识?”

秦逸:“故人。”

盛谨言只觉得这两个字里,充满了故事。

但是他知分寸的没有追问,秦逸也走进了酒店,进入会场。

依旧是冗杂漫长的会议。

秦逸提交的风能源转动能工程最终通过了初审。

中场休息,杨利捧着保温杯:“这个工程是在西北啊,这一去怕是连年都过不了,你辛苦了。”

秦逸摘下了眼镜:“不算什么。”

近几年国家一直在尝试利用新能源,风能不算什么新能源,可是它依旧有再研究的价值。

面对下发来的任务,秦逸只能迅速交接了手头的工作,接了这个工程。

连着几天的超负荷工作,秦逸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。

杨利看着他,想了想道:“隔壁有个摄影展,我夫人正好在里面,要不待会散会咱们一起去看看?”

秦逸摇了摇头:“您去吧。”

“年轻人,该放松的时候就该放松。”杨利端出长者的架子,“必须去!”

看着杨利的坚持的态度,秦逸只好无奈应了。

踏进展厅,秦逸在看见程暖暖后,蓦然万分的想要感谢杨利。

果然俗话说得好:听得老人言,好事在眼前。

程暖暖在听杨夫人说她家先生来了的时候,脸上挂着是她社交专用笑容。

待她侧过头,看见秦逸后,那虚假的笑面“咔”的一声,出现了裂纹。

第二十章

“程小姐您好。”杨利伸出了手,“早对您的作品有所耳闻,现在终于有幸一观了。”

程暖暖笑着应和。

虽然在国内长大,但距离她出国已经几年了。

国外人习惯了直来直去,很少像国内一句话转几个弯。

而程暖暖又一向不太能听懂这些官腔,一时之间难以转换成日常用语。

所以她能做的只能干笑。

杨利又介绍道:“阿逸,这位就是程小姐,有名的摄影师。”

“她的作品通常都是揭露人性,但是却能从中感受到希望与生命。”杨夫人在旁称赞,“现在很少有人愿意涉及这方面了,程小姐年纪轻,却能够克服那些艰苦,属实难得。”

程暖暖谦和道:“过誉了,我不过只是将现实拍了下来而已。”

几番寒暄下来,程暖暖也跟几人告别,转而去和他人交谈去了。

杨利和夫人相携去观赏,秦逸识趣的退开,一个人在展厅里慢悠悠的看着。

展览的照片是经过思虑后摆放的,观赏的路线也是既定好的。

从进门的右手边为起点,绕着整个展厅一圈,直到走至左手边方是终点。

顺序是希望—绝望—渐升的希望。

而展厅的中间却放着一个巨大的画,是个孩童画的。

拙劣青涩的笔触,用彩色油笔图画着一家五口,每个人脸上都是大大的笑容,周身是鲜花与青草。

整个房间都是黑白的照片,这是唯一的色彩。

在这幅画下的备注写着,作者:阿沙卡(5岁),一家五口死于饥荒。

秦逸停在了一张照片前,上面是一片废墟,依稀可见房垣的痕迹。

一位戴着面纱的老人坐在废墟之中,眼神没有看镜头,里面一片空洞与麻木。

秦逸移开了目光,看向不远处的程暖暖。

这五年来,她看的都是这些吗?

脑袋中,昨晚季川的话突兀的响起,不断的盘旋回响。

“这些很有意义。”

程暖暖刚结束一番谈话,便听见秦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“嗯。”她淡淡的应道。

秦逸:“我想,邀请学校来参观更有价值。”

程暖暖点头:“您的建议很有道理,我会考虑的,谢谢。”

话落,一时无话。

二人静静的站在照片前,端详着上面那个大眼睛的小女孩。

“恭喜你,实现了你的梦想。”半晌,秦逸蓦然开口。

程暖暖一怔,眼底闪过一丝涩意:“你也是。”

又是一段沉默。

秦逸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:“这些年,你和季川一直有联系?”

闻言,程暖暖偏过了头看他,像是在考究他话里的意思。

男人也转过了身,任她自上而下的打量,脸上是坦然的真诚。

“没有。”片刻之后,程暖暖如实的回答。

她出国之后谁也没有联系,谁也没告诉。

说完,程暖暖感觉秦逸忽然轻松了许多,紧皱的眉心似乎也平缓了不少。

她不愿去想其间的缘由,只默默的移动着脚尖,打算离开。

手腕倏然被人拉住,她回头对上秦逸深邃的眸子。

他说:“我……”

第二十一章

“暖暖。”

旁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秦逸将要说出口的话。

季川走了过来,望着程暖暖的手腕笑着说:“秦院,有什么话是非要拉着手说的吗?”

“是的。”秦逸毫不犹豫的回答。

这一声笃定的声音,就连程暖暖都惊讶了。

季川眼角微不可闻的抽动了一下:“到底什么……”

不等他把话说完,秦逸手下一动,竟拉着程暖暖径直往外走去。

季川哪能让他带着程暖暖离开,长腿一迈拦在了他的面前。

秦逸脸色说不上是好是坏,语气淡漠:“这话你不方便听,留步。”

边说脚步未停,绕过他出了门。

留在原地季川神情顿僵,一股气哽在喉间,化为了怒意卡在心头。

直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,秦逸才停下了步子。

见他停了,程暖暖连语气都没有起伏:“说吧。”

她清冷的嗓音刺得秦逸神经一痛,他压下疼痛,与程暖暖面对面。

“五年前我说过,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我和你分手了,现在我依然这么觉得。”

秦逸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走廊的回响。

“一个五年,两个五年,我需要用几个五年才能等到你的回应?”

看着他痛苦的神情,程暖暖心里滋生出了些许难受。

她有点想哭,但是眼眶却是干涩的。

像一片荒芜的沙漠,没有人看见她在悲伤的呜咽。

“季媛呢?”程暖暖开口。

秦逸皱眉:“她只是个意外。”

“一个在你生命里存活了十年的意外。”程暖暖平静的说。

空寂的长廊,二人相对而站,中间不过一臂的距离,却像隔着万重山。

“我从来都没有爱过她。”秦逸解释,“订婚这件事我原先并不知情。我会解决好的。”

“她是你的未婚妻。”程暖暖用了一种陈述的语气向他强调。

“婚姻向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,季媛始终是秦教授认定的儿媳妇。你说你等了我十年,她何尝不是等了你十年?希望你不要让教授伤心,不要伤害任何人,包括你自己。”

沉默以二人为中心开始蔓延,气氛开始凝重。

在这种寂静中,程暖暖露出了迷茫的神色。

“秦逸,我曾经很爱,很爱,很爱你。我之所以出国,确实是为了逃避情感上的折磨。可是当我出国后才发现,人类微小的爱情在世界中,根本不值一提。”

她的声音很平静,仿若她的灵魂站在了上帝的视角,俯瞰着相对的两人。

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,代替她阐述她的想法。

“现在我只想好好一个人生活,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。你也有你自己的工作和未来,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”

程暖暖看着秦逸,他脸上是她形容不出的难过。

可她还是坚持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:“希望我们下次再见,只是朋友。”

程暖暖的话就像一柄锋利的刃,在秦逸的心脏上惨无人道的戳刺。

他甚至能够在舌根处尝到铁锈的味道。

在感情的角斗中,太爱的总要退让,之前是程暖暖,现在轮到了秦逸。

半晌,他抿了抿干涩的唇,闭上了眼睛:“好。”

听到回答,程暖暖几乎没有犹豫,抬脚离开了。

她刚走过转角,便听到一声闷响。

程暖暖退回到原来的走廊里,只见秦逸倒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

第二十二章

秦逸醒来的时候,眼前是一片白茫。

“哗啦”一声,门被推开,程暖暖走进来,见他醒来愣了一下。

她的手上拿着长长的单子,似乎是刚刚交完费回来。

“医生说你只是疲劳过度。”程暖暖走近,“吊完水回家好好休息就可以了。”

秦逸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:“谢谢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了一句“对不起”。

他还记得她的展演没有结束。

“没关系,我等会就走。”程暖暖将单子放在床头柜边。

秦逸看着她苍白的脸:“休息一会吧。”

听着他的挽留,程暖暖摇了摇头:“该留下的人不应该是我。”

像是印证她的话,房门倏然大开。

季媛满脸焦急的走来进来:“阿逸!你没事吧?”

这时,她才发现程暖暖,神情有瞬时的不自然。

程暖暖瞥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,只是微微点头示意,离开了房间。

合上门,依旧能够听见季媛担忧的询问。

程暖暖站在门口,久久未动。目光低垂着,露着湿漉漉的情绪。

她觉得自己在心痛,可是痛感太钝了,像是被一层薄膜包裹着传不到大脑,只有无端的难过。

过了许久,程暖暖才抬起步子,缓缓的离开。

她没有去展厅,而是给小本发了信息之后,径直回了酒店。

展览才开了两天,可是程暖暖却觉得好累。

这两天发生的事情,足以和她穿梭在枪程弹雨中的三年媲美。

她拿起手机,拨给了小本:“我明天就不去展厅了,你帮我应付着吧,给你开三倍工资。”

小本的拒绝在听到三倍工资后,即刻掐灭在了喉咙里。

这个混血小姑娘眼里冒着光:“包在我身上!”

第二天。

白色的奔驰停在了一所心理诊所前。

办公室里,永动球有序的来回碰撞,就像这世间万物的规律。

不断循环,生生不息。

程暖暖从躺椅上坐直,医生已经走回到了办公桌前。

他戴上了眼镜:“之前有治疗过吗?”

“有。”程暖暖点头,“医生建议我先暂停工作,多去看看风景放松一下。”

医生表示认同:“他的建议很对,你有什么打算吗?”

程暖暖默了默:“我会去内蒙。”

从内蒙回来,正好是中秋,应了秦教授的约之后,她想,她大概会选择去周游列国吧。

帝都,就不再回来了。

从诊所出来,程暖暖又开车去了墓园。

怀里的百合娇艳欲滴,她穿着同色的衬衫长裤,穿过层层叠叠的墓碑,停在了半山腰。

“爸,妈。我来看你们了。”

程暖暖将花倚在灰蒙蒙的水泥石块上,也不嫌弃灰尘,直接坐在了墓碑边。

忽然之间,她一直飘忽不定的心落了下来。

沉甸甸又稳稳的待在左胸膛,她无意识的捂上了胸口。

喃喃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
她就这么,从日升中空,坐到了斜阳垂暮,又坐到了秋霜雨露。

一周后。

小本将行李一一打点好,再三检查了各个证件后,才郑重的交到了程暖暖的手里。

第三十三次叮嘱她,千万要拿好,不要丢了。

“你好唠叨。”程暖暖嘟囔。

小本翻了一个白眼:“但凡你靠谱一点,我也不至于像个老妈子。”

绿皮火车发出了气鸣,程暖暖匆匆上了车,探出车窗和小本告别。

满心憧憬的她,此时还不知道秦家中秋团圆宴,有个什么惊喜在等她。

第二十三章

《萤火虫之墓》中说过:“谁知道明天和意外,哪个先来?”

程暖暖觉得它说得对。

她站在火车站把行李翻遍了天,都没有找到她的身份证。

更巧的情况是,她的手机没电了。

偌大的车站,程暖暖愣是没能找到一个能够充电的地方。

她叹了一口气,把散乱的行李收拾起来,准备去询问一下工作人员解决办法。

忽然,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:“怎么了?”

程暖暖怔然的抬头,撞进了那双熟悉的星目里,——是秦逸。

拉好行李箱拉链,她站起身平静的说:“没什么。”

这时她才发现,在秦逸之后,还跟着三个青年,看穿着像是来工作的。

“身份证丢了?”秦逸一眼洞破。

被一眼看穿的程暖暖有些尴尬,没有说话。

秦逸转头冲着身后的人说了一声:“你们等我一下。”

接着把程暖暖的行李交给了随行的青年,然后不容拒绝的拉着她朝大厅边缘走去。

“跟我来。”

一套动作行云流水,让程暖暖猝不及防,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拉走了。

留下的青年们面面相觑。

大约这个场景,将在三人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,并且会在西部研究院成为一段不太经得起推敲的暧昧典据。

那厢秦逸拉着程暖暖,边走边问:“你不知道车站可以补办临时身份证吗?”

程暖暖回:“如果你没拉着我的话,我已经在工作人员那里知道了。”

“可以放手了吗?”程暖暖随即问道。

秦逸没有回答,手也没松,就像没有听见一般。

明明听到了的。

程暖暖暗自腹诽,她看着身前人利落的短发,露出的修长的后颈。

——她也没有挣扎。

片刻之后,二人停在了人工服务台前,再不愿松的手也该松开。

程暖暖填了表,领了一张身份证明,两人又往回走。

“手机也没电了?”

火车站里人声嘈杂,可她的耳朵总能精准的捕捉到秦逸的声音。

程暖暖没有回答。

秦逸也没有追问。

两人目视前方,静静的走着,两人都没有看见对方心事重重的眸子。

回到原点,其中一个青年开口道:“秦院,我们该上车了。”

秦逸点了点头,从旅行包里翻出了一只移动电源。

“这次别把票弄丢了,这个充电宝你拿着。”他的语气像是唠家常般的自然。

好似他做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。

可周围三位青年的表情透露出,秦逸平时并不是热情好施那一挂的人。

“我不用……”程暖暖推拒。

可是秦逸的力道不容拒绝:“回家给我就好了。”

接着他又说:“别忘了今天中秋,我和爸妈都在家等你。”

话落,三个青年的神色更加古怪了。

程暖暖认为他的话有歧义,不等她开口,秦逸已经带着人检票进了车站。

她看着融入进人群中男人,手里的充电宝还残留着秦逸手掌的余热。

程暖暖垂眸,指尖在白色塑壳上轻轻摩挲着。

……

车上。

好奇的青年还是忍不住的问前排的秦逸:“秦院,听说您有未婚妻了?是刚才那位吗?”

得到的却是秦逸冷冷的一瞥。

他登时噤声瑟缩,不再多话。

却似有似无的听见了从前方飘了一声淡淡的“嗯”。

第二十四章

中秋佳节,秋风清凉。

晚上七点。

程暖暖换上了黑色长礼服,准时敲响了秦家大门。

依旧是秦夫人开的门,这一次,程暖暖准备了礼物。

是难得的景德镇青花瓷,秦夫人欣喜的接过。

程暖暖说:“以前经常听老师说您爱青花瓷,不知道这骨碟您会不会喜欢。”

秦夫人笑了笑:“有心就好,我都喜欢。”

说着,便让程暖暖进了屋内。

她一眼望去客厅,秦教授和秦逸不在,季媛坐在沙发里和白盛萱聊天。

后者背对着门,并没有看到程暖暖,季媛却投来了不客气的眼神。

程暖暖无视了她的戒备,正准备走进去时,门铃又响了。

她顺便开了门,门外是季川。

见到是她,季川愣了一下,随即如常的开口问道:“旅行感觉如何?”

“很好。”程暖暖侧身让他进门。

“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大草原。”季川笑笑,“下次有机会带我一起去吧。”

看着他脸上不似客套的表情,程暖暖却只能假装附和的点头。

她现在还是不太能够自然和人交流,再亲近的人都有些隔阂。

察觉到她的口是心非,季川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,阻拦了她移动的脚步。

迎着程暖暖的疑惑的眸子,季川弯下了腰与她齐视。

“师哥知道你病了。”

他的嗓音轻又缓和,程暖暖一怔。

“我知道你的病需要多休息,多放松,在师哥面前你就不用假装了,开心就是开心,不想就说不想。”

“你……怎么知道?”

季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:“我可是你师哥诶,你有什么能瞒过我?”

程暖暖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只好抿了抿嘴角现出一个笑来。

秦逸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,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。

两人立在门口,一股温情在他们之间流动,显得他人格格不入。

他的眼眸微不可闻的暗了暗。

秦教授在秦逸之后出来,见到他们,热切的喊道:“你们来了。”

季川直起了身子,对上了秦逸如墨的瞳仁,不过一秒,就转向了秦教授。

“老师,中秋安康。”

闻声,程暖暖也转过了身。

和秦逸短暂的对视了之后,和秦教授问了声好。

至此,所有人都步入客厅。

白盛萱在看见程暖暖时,露出了微微惊愕的表情。

随即看了眼满脸阴晦的季媛,又看了眼秦逸,最终却只能沉默着低下了头,捧着茶慢慢的饮着。

程暖暖没能明白她目光里复杂的含义。

这时,餐厅传来秦夫人宣布用餐的喊声。

程暖暖走进餐厅,桌边已经坐了一位男孩。凭着外貌,她依稀认出他是白盛萱的儿子,白泽。

他与程暖暖初见时长高了许多,快和她一般高了。

程暖暖一边感慨时光荏苒,一边坐了下来。

男孩却一直盯着她看,直到秦逸轻咳了一声,才让他转移了视线。

白泽看了看秦逸,接着自以为小声其实满座都能听到的声音问道:“秦爸,听说你快要结婚了?”

秦逸:“……”

正当他准备开口否认的时候,一旁的秦夫人笑道:“是的呀,小泽还不知道?”

白泽转过头,看着程暖暖,一脸的欣喜:“那我该改口叫你干妈了?”

话落,整个餐桌的气氛倏然凝结。

第二十五章

季媛眼色略沉,盯着程暖暖,面上却是难堪。

而程暖暖只是默然低头扒拉碗里的饭,不管不问。

“是这位季阿姨哦。”白盛萱出来打圆场,“以后是要改口叫她干妈了。”

白泽望向季媛,脸上同样有些尴尬,干笑着喊了声:“季阿姨好。”

接着他把目光偷偷瞥向了面无表情的秦逸,眼神里有有着不解。

外人都只知秦逸订婚了,却不知对象是谁,季媛是他未婚妻的事仅限家里人知晓。

而白泽常在秦逸身边,只见他时不时会拿着一张照片发呆。

而照片上的人,正是这饭桌上的程暖暖。

如果不是很想念很喜欢的未婚妻,为什么要时常拿着照片看呢?

白泽很是不懂,但他也不敢现在问。

那厢秦夫人笑着开口:“没关系,这几年你们没回国没有来往,等他们结婚就熟悉了。”

白盛萱也跟着笑道:“是啊,所以我和小泽确定定居在帝都了,以后能经常过来了。”

“这是好事啊!”秦夫人开心的应和。

场面在二人一言一语中慢慢升温,恢复了平静安逸的模样。

程暖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,却始终有三道视线轮流落在她的头顶,叫她味同嚼蜡。

吃过饭,她悄然走出了房子,在院子里有一架秋千。

程暖暖坐在秋千上,一悠一晃的看着月亮。

十五的月亮以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挂在了天上,清辉淡淡的洒在地上,屋檐上。

给万物染上了一层薄薄的,银色的雾。

二楼。

白泽在秦逸房间里好奇的打量着,而房间的主人却倚在窗边,静静的凝视着庭院。

“秦爸”白泽不知从床底下哪里翻出个玻璃瓶来,“这是什么?”

秦逸回过头,看着那只玻璃瓶子,眼神恍惚了一下。

随即走了过来,接过了瓶子,回道:“风暴瓶。”

里面的液体凝结了一些乳白色的晶体,晃来晃去,有些好看。

白泽见秦逸陷在了回忆里,也就不再打扰他,转而继续捣鼓着箱子里的东西。

他四下挑选着,最后拿起了一支手机。

手机样式有些旧了,大约是十几年前的款式,但是却保存得很好,甚至依旧能开机。

里面全是程暖暖的照片。

阿逸应该很喜欢很爱程暖暖的——白泽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。

因为白盛萱有时也会拿着爸爸的照片,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,那时她的模样和秦逸看照片时完全一致。

爱意无论怎么隐藏,都会通过眼睛流露出来,因为眼睛是人类沟通的窗户。

白泽抬头看了眼秦逸。

他不明白为什么到最后,秦逸娶的人,会是一个他从来都没有提起过的人。

年仅9岁的他自然想不清楚这个问题,白泽只好继续低头玩手机。

忽然,他秀气的眉头一拧,把手机举了起来:“秦爸,这是什么?”

秦逸侧眸,一张照片映在他的眼里。

——上面是季媛坐在沉睡的自己的怀里,姿态亲昵。

他拿过手机,眉头几乎打成了结。

“这是封已删除的邮件。”白泽爬到了他的身边,手指点在屏幕的收件人上。

秦逸顺着看过去,上面赫然写着程暖暖!

第二十六章

这张照片就像一柄锋利的刀刃,划破了秦逸眼。

他看着屏幕上的照片,眼神阴翳。

这不是他发的,也不是他拍的。

而知道他的手机密码的人,就是照片里另一位当事人!

秦逸心都在颤抖。

他看着邮件发送的日期,是他实验小组刚刚结束了汇报的日子。

秦逸的回忆渐渐苏醒,那天大家都在酒吧庆祝。

而自己太累了,整整一周,他加起来的睡眠时间不过十小时。

所以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,醒来时,身边只剩下季媛一人。

小组结业一学期的课程也将结束,秦逸正想告诉程暖暖自己回国的消息,却再也联系不上她了。

这一断联就是五年,五年后匆匆一见,又是断联,又是五年……

秦逸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照片,眼眶里的血丝逐渐充盈整个眼球。

良久,他忽然旋风一般冲出了门,却在楼梯拐角猛地顿住了脚步。

秦逸扣着扶手深吸了一口气,而后掏出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。

他用英文问道:“科恩斯,你还记得十年前小组结业汇报当晚发生了什么吗?”

电话那头男人声音粗犷慵懒,似乎是想了想,才笑道:“啊……记得,秦,你发现得也太慢了吧……”

闻言,秦逸脸色一沉。

庭院里,月上中空。

中秋佳节,本就是赏月的日子,所以程暖暖出来没多久,众人也都出来了。

三三两两的在院子里或坐或站,石桌上还摆了月饼。

程暖暖倚着庭院边的木桩,游离在人群之外。

余光中,她瞄见季川在玄关似乎在和谁聊天。

忽然,一片青色的裙摆闪过,程暖暖眼眸一闪,低头缓缓的喝了一口手里捧的茶,

——今天季媛穿的就是青色的长裙。

“嗨。”

一道声音在身前响起,她抬起头,是白盛萱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程暖暖淡淡的“嗯”了一声,回来之后,她遇到的每个人都是好久不见。

可她却没有多大的久别重逢的喜悦,更多的是重新回到旧事旋涡中的无力。

“今晚的月亮真美。”白盛萱站在了她的旁边,“我在国外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月了。”

“不是月亮的原因,是心境的原因。”程暖暖也抬起了头。

她在伊朗的那段时间格外想回来,她就想抬头看看月亮。

可是举目只有一片黑暗,是被空中的灰尘遮蔽,而低头,望去的都是黑黢黢的脸庞。

那天之后,她再也没有抬头望月了。

白盛萱笑了笑:“是啊,回国后心就定了,所以看什么都心安。”

程暖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。

“那你呢?”白盛萱转头继而问道。

程暖暖一愣,她接着说:“你的眼睛告诉我,你还在漂泊。”

“你还没有找到可以停靠的地方吗?”

白盛萱的声音轻柔,像晚风,能吹抚一切波涛汹涌,填补沟壑深渊。

她身上有着奇怪的亲近感,程暖暖的心莫名一松,又无端涌起了一些酸涩。

这时,一道声音猛地传了过来:“暖暖!”

是秦逸的声音。

程暖暖抬眼望去,却见季川走到了她的面前,单膝跪地。

第二十六章

空气在这瞬时静谧了一会。

下一秒,响起了大大小小的吸气声。

“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?”季川手里托着一只绒盒,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项链。

秦逸站在几步开外,看着这一幕,目眦欲裂。

那边秦夫人捂着嘴惊叹:“哎呀,原来你们还不是男女朋友啊。”

“程小姐,您还不答应吗?”

季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屋之外的走廊上,撑着栏杆意味不明的望着程暖暖。

——或者说是望着秦逸。

“我看季先生这么关照你体贴你,还以为你们也快要结婚了呢。”

听着季媛的话,程暖暖脸色不是很好。

她没有想到季川会在这种情况下向她表白,简直就像在赶鸭子上架。

一旁的秦逸抿紧唇,正要上前阻拦却被白盛萱按住了胳膊。

他投来不解的眼神,白盛萱却只是摇了摇头。

就在二人停顿的这会时间里,季川开口了。

他望着程暖暖,表情凝重又紧张:“在和你一起社会实践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,但是当时你一直没有放下过往,所以我一直在等你。”

回荡在庭院的声音坚定又温和:“其实你不一定现在就要答应我,我只是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,给我一个照程你的机会。”

其实季川准备了很长很大段的话,每一句都让程暖暖无法拒绝。

——其实他准备的,是求婚。

可在他下跪瞬间,他反悔了。

他可以用这种强迫的方式得到与程暖暖的维系,却得不到程暖暖真实的心意。

在商场上,他可以做到心狠手辣,不择手段。

但是——季川仰着头,注视着那双水润的眸子——他现在心软了。

或许,他该再自己和程暖暖一次机会。

望着托在掌心的项链,程暖暖心想: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。

一时间,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程暖暖身上。

众人目光各怀心思,打在她身上就像红外瞄准器般令人窒息。

她看了看季川真诚的目光,又看着他掌心的深蓝色的绒盒,进退两难。

片刻之后,程暖暖缓缓的伸手拿走了绒盒。

季川怔愣住了,他竟恍惚的觉得这是他的妄想。

直到听见秦父秦母的恭贺声,才惊醒这是真实的。

他倏然起身上前紧紧的抱住了程暖暖,心脏在胸腔鼓动。

下一秒,却在耳边听见她低声说:“待会我会还给你的。”

热烈的心跳声顿时偃旗息鼓,季川微扬的嘴角僵在脸上,没有回应她话。

看着相拥的二人,在乱局之外的秦父秦母尤为高兴,拉着两人过去寒暄交谈。

而秦逸却被白盛萱按在了墙角之下。

白泽发现的事情她也心知肚明,秦逸现在对程暖暖做什么都不合适。

“这里有你的父母,有你的未婚妻,你想干什么?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你想什么都不可以。”白盛萱打断了他的话,“她现在是别人的女朋友了。”

她的话刺得秦逸瞳孔一缩,痛楚从眸子溢了出来。

“阿逸。”季媛从台阶那段走了过来。

她笑得妩媚多姿,像是十分开心:“程小姐和季先生有情人……”

话语在看到秦逸冷凝的目光后,戛然而止。

秦逸的视线犹豫实质的冰柱,狠狠贯穿她的身体。

他举起了手机,屏幕朝向她:“这是什么?”

看着他手里照片,季媛登时脑袋一片空白。

第二十七章

月盘高挂,宽敞的庭院里,中央传来阵阵说笑声。

而在其乐融融景象之外的角落里,正展开着一场对峙。

季媛眸子的惊慌一闪而过,很快就恢复了冷静:“我不清楚。”

秦逸面无表情收回了手机,上前一步。

无声压抑的气场瞬时迸发,他的眼睛是无法逃离的探照灯,似要将季媛剖开现出藏在最深处的阴暗来。

季媛在这凝视中,微微颤抖。

秦逸语气毫无波澜:“科恩斯都告诉我了。”

科恩斯,当年季媛的追求者,还是十年前季媛计划的知情者。

听到这个名字,季媛猛地一震,却还要强自镇定:“什么意思?”

不耐与她多舌,手机在秦逸指尖上一转。

“那就听听他怎么说吧。”说着,他便要摁下通话键。

见状,季媛终于不敢再假装,朝手机扑了上去:“不!不要!”

秦逸侧身躲过,季媛险些摔倒,被一旁的白盛萱扶住。

这突然的变故令白盛萱头脑昏胀,着实没能理解为什么场面会变成这样。

不小的动静吸引来庭院中央人们的注意,秦夫人担忧的问:“怎么了?”

季媛跌在白盛萱怀里,看着秦逸。

他眼睑微阖,分明都是站着,可季媛却实实的感受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与憎恶。

她看见秦逸收回了目光,转身走向了人群。

如果秦父秦母知晓了事情经过,就决不会再接受她。

一种灭顶的恐惧笼在了季媛头上。

她想要阻止,却无法动弹。

秦逸此刻是愤怒的,如果可以,他恨不得亲手扼杀季媛。

人生能有几个十年?却因为她的插手阻挠,自己与程暖暖生生浪费了十年。

巨大的悲恸与怒意像烈火,将他的理智付之一炬。

秦逸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程暖暖,忽然,一只胳膊宣示主权般的落在了她的肩上。

蓦地,他脚步一顿,汹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如退潮般,散得一干二净。

他注视着肘与肩紧密相贴的部位,时间在他身上定格,就连声音也消退。

见他突然不动了,秦夫人不放心的又喊了一声。

白盛萱看了身边完全混乱的两人一眼,只好开口道:“我们没事。”

秦夫人不太相信这个回答,但是,很快她的注意便被季川吸引了过去。

季川笑着对程暖暖说:“刚刚师母问我们什么时候订婚呢?”

他的声音微扬,充斥在院子的每个角落。

刚才肩头突然一沉,程暖暖的全部关注都在了肩上的胳膊上。

此时闻言,不由抬眸,却落进季川温和的眸子里。

“什么?”程暖暖没有听见,迷茫的问了一句。

秦夫人却笑了:“我可没问,怕是有些人借我的口问出了自己的心声吧?”

听着她调笑的语气,季川微微一笑,看向了程暖暖。

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毫不遮掩的爱意,这份感情过于浓烈直白。

程暖暖只能躲闪,转头却和秦逸的视线骤然相撞。

他眼里翻涌深沉漆黑的情绪,程暖暖来不及探究,就见他大步朝自己走来。

第二十八章

众目睽睽中,秦逸不由分说的将她带离了庭院。

一切都乱了套。

秦父秦母看着消失在了玄关的二人,迷惑不解。

“这是怎么了?”秦教授问着季川。

可后者只是沉默的望着门口,温润的眼神多了几分暗意。

倒还是白盛萱走了过来:“刚刚阿逸说有事和程小姐单独聊。”

“不像话。”秦教授哼了一声。

话题被白盛萱岔开,秦父秦母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。

另一边,程暖暖任由着秦逸牵着,直到了厨房的后院才停下。

她淡道:“可以放手了吗?”

“我不放呢?”秦逸迅速反问。

程暖暖没有说话了,她听出对方在情绪上——虽然她不能理解为什么秦逸会生气。

突然静下的空气,让秦逸略微清醒了些。

他终是缓缓的松开了手,程暖暖迫不及待的转身想离开。

“当年的照片我不知情。”

突如其来的话让程暖暖脑袋一空。

看着她的背影,秦逸没有动,好像只有这样才有勇气将这个荒诞的误会说清。

“季媛那天给我下了安眠药,你的电话和照片也都被她删掉了。”

秦逸一向话少,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话依旧也不多。

可是只要程暖暖转身,就能看见他低下了倨傲的头颅。

他所有的高傲冷僻,情不外露,在程暖暖面前荡然无存。

“哦。”背对着的人语气漠然,“所以呢?”

程暖暖没有转头,她望着没开灯的厨房。

一尘不染的灶台和厨具,在月光浸染下,镀上了一层冷光。

“你是想说一切不过是场误会,你全然无辜,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程暖暖的声音沉甸甸的砸在秦逸心上。

“可是为什么季媛会知道你的密码?为什么她可以无所程忌的说她是你的女朋友?为什么现在她依旧可以以你未婚妻的身份自处?”

程暖暖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,毕竟嘴长在季媛身上,她要到处乱说,秦逸也没有办法。

何况秦逸本身就不爱打听关于自己的流言。

而这些,分明程暖暖自己最是清楚。

可她依旧要把这些莫须有的错归结了秦逸身上。

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只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很难受,话不由心,只想发泄。

程暖暖掐着自己的掌心,强迫自己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。

“秦逸,你难道一点错也没有吗?”

有风动,吹得树叶碰撞,沙沙作响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这声低哑的道歉顺着风,一字不差的落进了程暖暖耳里。

带着滚烫的温度,让她狠狠一颤。

程暖暖喉间有点堵,好像有什么马上要从眼眶里落下。

秦逸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,凭什么要他来说对不起呢?

随着这三个字,程暖暖刚刚得知真相的怒气一溃而散。

或许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,从当年秦逸在墙角接下她那一刻起,他们的相遇就是个错误。

思及此,程暖暖更加难受了,她控制不住的发抖。

她从包里掏出了那个移动电源,转身递还给了秦逸。

“就这样吧,以后,我们互不相干。”

她目光下垂,只能看见那只温厚的手掌缓缓抬起,接过了她手里的充电宝。

掌心的空荡同步到了胸膛,程暖暖鼻尖一酸。

可下一秒,秦逸上前了一步,将她揽进了怀里。

程暖暖下颌被轻柔的抬起,随即唇上落下了一个吻。

第二十九章

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?

秦逸望进程暖暖漆黑的杏核目里。

两人唇舌相贴,辗转揉捻,像是极恩爱的恋侣。

可互相凝视的的双眼,却像是一对陌生人。

忽然,程暖暖唇上吃痛,铁锈味瞬时涌进了口腔。

她微微瞪大了眼睛,秦逸也随之退开。

“你觉得我们怎么能互不相干?”

清冷的声音散落在空气里,围绕着程暖暖,经久不散。

“已经过去了十年,你该不会还没有走出来吧?不过就是一段恋爱而已。”

她脸上是若无其事的神情,可唇上还洇着一粒殷红的血珠。

“秦院长竟然这么长情?”

程暖暖语气随意,却像带着嘲弄,把他俩的感情当成玩笑拿出来开膛破肚。

秦逸盯着那颗血珠反问:“你是这么觉得的?”

程暖暖没有犹豫:“没错。”

她面无表情,心脏好似在流血般的疼,可是她总感觉不到真实的疼痛。

情感在她眼里,好像已经非常的淡了。

“我现在有男朋友了。”程暖暖又从包里拿出了绒盒,“怎么会走不出来?”

秦逸看着她掌心的盒子,没有出声。

——她在说谎。

他能感受得到程暖暖说话时微颤的嗓音,能借着月色看到她下垂的眼睑。

一切都是那么的口是心非。

但秦逸明白,这不是程暖暖的本意。

“我懂了。”

这意味不明的三个字,让程暖暖眉头微蹙,但她也不想深究。

刚刚她鬼使神差的借用了季川的名义,这已经令她很烦躁了,而秦逸的话则让这份烦躁升级为了焦躁。

她随手将绒盒塞进了包里,像是把混乱的思绪也打包塞了进去。

程暖暖不欲多留,转身大步离开了后院。

刚跨出一步,目光扫到厨房门口时,却忽然一怔。

月色朦胧,现出季川的身影来,他就站在那,不声不响不知来了多久。

程暖暖仅仅只是顿了一会,便继续前行,越过他出了厨房。

客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,众人已经从屋外转移到了屋内。

恰好时间也不早了,程暖暖顺势站在门口跟大家道了别。

空寂的街道,明亮的家舍。

程暖暖走在路上,眼神恍惚的四处飘荡。

像只没有灵魂的空壳。

身后有脚步声响起,她知道是谁,所以停了下来。

“这个还给你。”

程暖暖蓦的转过身,伸出了手。

季川望着她掌心的盒子,没有动,他勉强露出一个苦笑:“你真是……残忍。”

刚刚能和秦逸接吻,再用他做借口甩脱秦逸,利用完了之后,现在又要把他甩开。

何其残忍。

他将目光移到程暖暖渗出丝丝猩红的嘴角上,漆黑的瞳孔里是摸不透的思绪。

“这不仅仅是个盒子,它代表的是我的心。”

程暖暖没有说话,只是垂眸静静的站着。

良久,季川终于缓缓地伸出手。

大掌在她手掌之上停了一瞬,然后连同盒子与程暖暖地手掌整个包住,将她拉进了怀里。

下一秒,他低下头,压在了她的唇上。

第三十章

冰凉的唇,火热的鼻息,两种极端的触感刺激着季川的大脑。

他舔舐着她破了的嘴角,将那股铁锈味卷进了口腔,然后随着唾沫咽下融进自己的身体。

这个吻不算温柔,与他平日里儒雅的模样截然相反。

十年前,他以为程暖暖不过走不出失恋的阴影,自己用陪伴的形式在她身边,迟早能够让她动心,回心转意。

却不成想,秦逸一朝现身,就让他四年的努力功亏一篑。

如今再见,他完全能够利用程暖暖的病来达到他的目的,可是自己再一次心软了。

心软的结果,就是一败涂地。

季川的眉毛拧成了一股绳,心里的愤怒,不甘,妒忌搅弄着,叫他心口钻心的痛。

“我真想看看,你有没有心。”

嘶哑发颤的声音在厮磨的唇间溢出,却丝毫不减语气里的痛苦。

他季川也是名校硕士,家里家财万贯,身居高位。

从来,他想要的东西,就没有得不到的。

暴虐的气息在他胸膛横冲直撞,甚至忍不住加重了亲吻的力道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渐渐恢复的理智让他停止了掠夺。

同时,他也察觉到,程暖暖丝毫没有挣扎。

季川心下一颤,慢慢的睁开了眼。

程暖暖木然的脸映入眼底:“亲够了吗?”

在季川吻下来的时候,在那一瞬间里,程暖暖脑子里其实没有什么想法。

她的情感障碍,让她无法共情季川和秦逸的情绪,甚至连自己的喜恶都很模糊。

这种行为,对她而言还没有扇两耳光来得激烈。

她像只木偶,不知荣辱,任何来自外界的伤害,她都能坦然接受。

季川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,蓦然从体内生出了莫大的无力与疲累。

情感分离、情感迟钝,主要体现在无法共情,时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,和他人的互动只是义务等……

季川低着头,耳边回荡着医生告诉他的病情解释。

但事情总比他想象中的要糟糕。

程暖暖根本就体会不到他人的传达给她的感情,又怎么去接纳一个人呢?

脑海中缓缓浮现一层金光,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。

湛蓝的天与金黄的银杏树程相接,边际是树叶分割的不规则锯齿边缘。

季川觉得这副景象很美,正想举起相机拍摄的时候,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这分割线中钻了出来。

少女立在树梢之上,手里还抓着一只松鼠,眼里迸发出的是比太阳还要炽烈的光。

他不由自主的按下了快门,也自此在心中留了不可磨灭的印象。

少女飞扬的神情与面前冷漠的程暖暖重叠,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,却宛如两个人。

季川瞳孔针刺般一缩,从回忆中惊醒。

像是梦境破碎的冲击,他猛地倒退了一步。

程暖暖看着倏然大变的男人,现在的季川整个人充斥着一种易碎感。

好像一颗琉璃珠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,岌岌可危。

——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?

程暖暖拉过他垂在身侧的手,将盒子塞进了他的手里。

“季先生,再见。”

第三十一章

程暖暖说完,便大步的走了,连头都没回。

季,先,生。

多么生疏的三个字,像柄利刃直直划破了季川的心脏。

他望着掌心的盒子,突然笑了,勾起的弧度带着撕心裂肺的惨然。

什么情感麻木,什么不知喜恶。

他分明能够感受到程暖暖在怒意,分明在厌恶他,分明是要和他断绝一切关系。

多么丰满的情绪啊,只通过了简短的三个字,就如数的传达到了他的心里。

——而这些,秦逸都没有。

季川眼眶逐渐泛红,厨房后院的画面历历在目。

程暖暖即使说着讥讽的话,都像是三分留情三分不由己四分伤感。

所以自始至终,他就是比不过秦逸。

空无一人的街道,寂寥的晚风偶尔吹拂着。

绒盒因为掌心过力的挤压而发出痛苦的咯吱声。

季川忽然觉得这十年的坚持像个自程自的笑话,像个什么偶像剧的深情男二,默默守护默默奉献,最终一无所有,沦为游移在主角身边的挑程小丑。

他将绒盒的项链拿了出来,上面的吊坠是五片银杏叶拢着一颗松果。

设计很突兀,却是季川花了整整半个月想出来的。

可是程暖暖一眼都没有看。

季川定定的望了它一眼,忽然抬手一掷,只见空中一道银光闪过,接着消失不见。

另一边,程暖暖回到车里,脑袋磕在方向盘上。

她发誓,这是她度过的最差的一次中秋节。

十年前的爱意说实话确实模糊了,说着还爱,但是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爱而不得的执念呢?

十年的光阴错过,谁也不能跟时间和解,于是鼓着气作对定要看看对错,却永远看不到答案。

与程暖暖,与秦逸,与季媛,与季川。

“喂,小本?”她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
那边女孩的声音含糊着,像是睡着被吵醒:“怎么了暖暖?”

程暖暖:“帮我找一个国内离帝都远一点的工作,越快越好。”

“可是医生说你现在继续工作的话,病情就会恶化。”小本语气严肃。

程暖暖语气有些不耐:“我再不离开这里,我病情马上就能恶化。”

小本:“……好吧。”

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。

秦逸从后院出来时,季川和程暖暖已经不在了。

客厅里,秦父秦母准备回房休息,季媛和白盛萱分坐在两边的单人沙发上,各怀心思。

季媛见到秦逸来,神色顿时又惊惶又不安,却只绞着手指不知所措。

秦逸走进客厅,正好看见秦父秦母起身准备回房休息。

“我有两件事情要宣布。”

突然的话让客厅中的人不由的看了过来。

秦夫人不解:“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说?”

“我不会跟季媛结婚。”秦逸淡淡的说,“这是第一件事。”

“胡闹!”秦教授当即喝了一声,“你在开什么玩笑?”

秦逸面不改色,就连语调也没有起伏:“不是玩笑。”

——秦父秦母同时也意识到了。

“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秦夫人望向季媛,后者眼眶泛红。

“阿逸……”

“第二件事。”季媛颤声开口的话语,却被秦逸无视,“我一周后,会跟着研究院的特派小组去西北。”

他顿了顿,接着说道:“归期未定。”

第三十二章

闻言,客厅静默了一瞬。

就连季媛也怔住了。

“这么突然?”秦夫人脱口道,接着才掩下伤神,“注意安全。”

秦逸的工作性质特殊,他们也没有办法阻拦。

一夜之间两件大事压在两位老人身上,心情沉重的他们没心思再讨论前一个话题。

目送二人进房间后,秦逸才将视线转到一直沉默的季媛身上,白盛萱不知去了哪。

他的目光仅仅只是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,便抬脚准备上楼。

这时,季媛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,我还只有20岁。”

秦逸顿住了脚步,没有转头。

“你就站在领奖台上,是那么的与众不同,像月亮一般熠熠生辉。”季媛神情带着迷惘的向往,“后来我因为来不及交论文报告,躲在阶梯教室里哭,是你帮的我解决的论文。”

“除夕夜在街巷,也是你帮我赶跑了小混混,还送我回家。”

季媛始终记得,那天大雪模糊的夜,月沐寒酥,秦逸水墨般的眉眼。

人人都说秦逸不好相处,性格古怪。

可季媛却觉得在没有比秦逸温柔的人了,他的温柔是浸在骨子里的。

虽然看不见,却能从动作与举止中透露出来。

她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,在秦逸面前,第一次懂得什么叫羞涩,什么叫暗恋于心不与口。

可分明是她先来的,凭什么却被程暖暖抢走了!

“我做错了什么?我只不过要回了我应得的!”季媛攥着手,眼眶湿润。

她盯着隐在暗处的男人的侧脸,眼底全是不甘。

“夜深了,你该回去了。”秦逸的嗓音冷冽,“以后,就不要来了。”

下一秒,季媛却等来这一句,宛若最终审判的话语。

说完,秦逸无所留恋的上了楼。

琉璃灯投下的灯光暖黄温馨,季媛孤身坐在其中,却突兀的凄凉。

秦逸回房没多久,房门便被敲响了。

他打开门,是白盛萱。

“萱姐。”秦逸面色有些疲累,“今天让你看笑话了。”

白盛萱摇了摇头,她站在门口,目光柔和:“你还好吗?”

秦逸没有说话。

——哪能说好呢?好好一个团圆夜,结果却能称得上不欢而散。

大概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中秋夜了。

白盛萱也明白他现在的低落,叹道:“我只希望你做的每个选择,都值得你往后说无悔。”

秦逸眼神一黯,一种落寞的情绪从他体内溢出。

他现在已经有后悔的事了,白盛萱读懂了空气中的苦涩。

可是秦逸就是这样,宁愿憋着,也不愿说出来。

白盛萱不知其中原因,只好转了话题:“西北路遥,你在那边要好好照程自己。”

她又嘱咐了些话,接着道了晚安便走了。

送走白盛萱,秦逸坐回了桌边。

窗沿上,风暴瓶正在因为寒冷而缓慢的结晶。

秦逸忽然把它握在了手心,用掌心的温度强硬的使晶体重新化成液体。

看着平缓流动的风暴瓶,秦逸才满意的放下了它。

第二天。

D&F总经理办公室。

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,季川抬眼看去。

只见季媛挥开了阻拦在前的秘书,径直走了进来。

“我在工作。”他复又低下头去,声音没有起伏。

季媛无视了他的话,走上前,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,与抬眸的季川四目相对。

“现在该怎么办?我的哥哥。”

第三十三章

几天后。

西部研究院,院长办公室。

秦逸手里掂量着一沓文件,上面写着风能转化实验的各项指标,还有各小组的日程计划。

他一页页翻着,眉头始终没有拧开过。

敲门声响起,盛谨言走了进来。

“秦院,这是西北那边传来的各项机器运作的日常变量。”

秦逸点了点头,示意他放下。

盛谨言随手将文件往桌边那堆层层叠叠的文件上一放,却发现在其中压着一本格格不入的写真。

他好奇的拿了起来翻了两页。

“秦院,你这本写真集放了快半个月了,也没听说你对摄影有兴趣啊。”

“别碰。”

秦逸眼没有从文件上挪开,直接伸手将他手里的写真拿了过来。

盛谨言也没有在意,转而兴趣高昂的说:“正好我们这次去西北也会有摄影师跟拍,好像是因为挺看重这次工程的,像做一期新能源的专刊……”

“说完了没有?”男人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的话。

“提高风动轮毂高度的实验理论做完了?单机扇片加大化的数据出来了?西北的风电变频计算好了?”

听着秦逸连番的发问,盛谨言的脸色急速变苦,悻悻的退出了房间。

他怎么就忘了,秦逸才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,他是科学怪人。

盛谨言在心里为自己唉声叹气,与迎面走来的青年碰上,正是上次随行去内蒙的的青年之一。

李亚程看着他的苦瓜脸,乐了:“你这是又讨了院长骂了?”

“……”

盛谨言抬头看了他一眼,欲言又止,终是叹了一口气:“秦院什么时候说过人话。”

“那得分人。”李亚程神神秘秘的说,“我上次在内蒙碰见了秦院未婚妻了,秦院对她的态度可就不一般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盛谨言板着脸,“我相信秦院即使是在殿堂宣誓上,神父问他愿不愿意时,他都能就太阳光折射的角度,及一切未知定律的假设综合阐述“愿不愿意”的实际意义,并且最后说‘我不确定’。”

李亚程:“……你要不还是休息一下?”

盛谨言摆了摆手:“后天就去西北了,哪还有时间休息。”

说罢,两人便分别,各忙各的去了。

两天后。

帝都机场。

程暖暖和小本一人一个行李箱站在值机岛等着。

“西北够远了吧。”小本翻看着手里的合同,嘴里数落着,“没事瞎折腾自己做什么。”

程暖暖:“……你好啰嗦。”

好意没有被心领,小本翻了一个白眼,把合同拍到她的怀里。

“这可是国家级的单子,你多看看。”

签订合同的时候,程暖暖就已经看过了。

这属于国家工程,不能跟拍设计研究,只需要拍拍工作人员们的日常即可。

且项目归期未定,很适合她现在想要急迫离开的心思。

程暖暖眼神又开始恍惚起来,季媛,季川,秦逸三个人的脸轮流在她眼前晃着。

这个帝都,融汇了太多让她心神不宁的因素。

她将目光放到不停滚动的广播屏幕上,犹豫道:“要不,这次我们就不回来了。”

不回来了,工作结束就去国外,离这个地方远远地。

忽然,一道声音劈头砸了下来:“你想要去哪?”

程暖暖眼神还没聚焦,迷惘的循声望去,直直撞进了秦逸漆黑的眸子。

第三十四章

偌大的机场,秦逸只是微微一扫,便定在了那道熟悉的背影上。

还未走近,就听见那人说“不回来了。”

心中登时既紧张又委屈,他上前一步。

“你一走就是五年,程暖暖,究竟有几个五年能让我们用来分别?”

程暖暖张了张嘴,如鲠在喉。

这时,杨利举着帝都西部研究院的旗子走了过来。

见到程暖暖后,热情洋溢的像秦逸介绍。

“阿逸啊,这位就是上面特邀跟拍的摄影师,程小姐。”

话落,二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。

老先生只当两人相互都忘记了,提醒道:“你们见过的呀,上次展厅的时候你俩还相谈盛欢呢。”

相谈盛欢?

程暖暖宕机的脑子,抽空品了品这四个字。

她跟秦逸每次见面的交谈,哪一句都跟这个成语搭不上边。

杨利见二人还没有说话,继续提示着:“最后阿逸还拉着你出了门……”

“记起来了,记起来了。”

随后跟来的组员们,听到这句话后表情变得古怪起来。

程暖暖只好出声打断了老先生的话。

见众人已经围了过来,老先生又扬声道:“诸位,这位便是此次随行的跟拍老师,程暖暖程老师,大家要多多关照啊。”

程暖暖朝众人点了点头,算是打了招呼。

刚好广播响起登机的消息,杨利也不多说,领着队伍开始值机。

秦逸似乎是现在才缓过神来,看着那个排队值机的熟悉身影,低头弯了嘴角。

虽然是国家工程,但出行一切从简,大家都是坐的经济舱。

程暖暖坐在靠窗的位置,目光放在了窗外。

忽然,一杯温水放在了她的面前,她侧头,是秦逸。

“马上要起飞了,喝点吧。”

程暖暖起飞前有强烈的失重不适,只有坐在窗边,喝杯温水才能缓和。

这个习惯,还是秦逸教他,一用就用了十年。

但是她没有接,反而看向了对面靠窗位置上的小本。

混血小姑娘满脸放光:“院长同意跟我换靠窗的位置,院长你真好!”

秦逸目光温和:“没关系。”

程暖暖:“……”

她的好助理,不仅给她安排了和说好永不再见的前男友相处长达好几月的工作,现在还为了一个位置把她卖了。

飞机开始滑行,秦逸依旧举着杯。

程暖暖无法只好喝下,秦逸自然的接过空了的水杯,顺手还递了一张纸。

这一套动作熟练得让程暖暖十分别扭。

就仿若,时间倒流回了十年前,他们什么事都还没发生过多的时候。

所幸,飞机升空后,秦逸就再没多余的动作。

他接着拿出了一叠资料,眉头紧蹙,仔细阅读着。

阳光打在他利落的短发上,整个人干净清爽又成熟。

程暖暖转开了余光,重新看向窗外。

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,这下可好,这个工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。

明明是为了离开他们而找的工作,却阴差阳错进了秦逸的组。

程暖暖脑子有点疼,她该怎么才能在这几个月里,避开秦逸呢?

肩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,突如其来的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
第三十五章

程暖暖讶异转头,秦逸的头埋在她的肩窝。

竟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。

程暖暖伸出了手,想要推开他的脑袋。

可是手在空中,她余光看见了他额心未展的眉,还有眼睑下的青黑。

即使是睡着,他依旧牢牢的握着文件,睡得不太安稳。

她的手蜷了蜷,却是接下了他快掉的资料,放在了小托板上。

然后把窗帘拉了下来,暗黑笼罩的瞬间,肩膀处传来一声轻叹。

至此,程暖暖便不再动弹。

秦逸醒来的时候,飞机正好在准备下降环行,一丝阳光打在眼上。

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,充足的睡眠使大脑有些晕眩。

一股氲汽扑面而来,让他清醒不少,——是空姐递来了一杯温水。

她笑得得体,解释道:“是您身边的小姐为您点的。”

秦逸接过的手一顿,才仰头喝下。

温烫的水顺着食管流向四肢百脉,抚平了他多日来的燥郁与疲惫。

他的怀里是整理好的文件,不用想也知道着程暖暖弄的。

目光微微一错,却见身边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是看着窗外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秦逸将资料收进包里,一闪而过的缝隙中,隐约能看见一本《心理学健康》。

飞机落地,程暖暖走在众人之后,她一把掐住兴冲冲的小本:“你要是再敢把我丢下,我就取消你的奖金。”

看着她严肃的表情,小本只好屈辱的点头答应了。

下了飞机之后,众人还需要转大巴,行驶四个小时才能到发电站实验基地。

一上车,秦逸没有凑到她的身边。

他坐到了最前面,和杨利等一众骨干商讨正事。

程暖暖坐在车厢中部,摇摇晃晃中,有些晕车。

这时,从后座递来了一支口香糖:“嚼一嚼,就不会觉得恶心了。”

程暖暖转头看去,和一张娃娃脸对上了视线。

这张脸看着眼熟,程暖暖记了起来,是上次在内蒙见过的青年之一。

“谢谢。”她抽了一支。

“我叫李亚程。”他自我介绍,“这趟旅途辛苦您了。”

“工作而已,谈不上辛苦。”程暖暖客气的回道。

忽然,从他身旁又探出了个脑袋,盛谨言趴在椅背上:“您的写真集我看过,非常有特色。”

“谢谢。”程暖暖微微弯了一下眼睛,表示感谢。

秦逸从从图纸中抬起头,长时间的看图使他都写疲累。

他下意识的寻找着程暖暖的身影,只一瞥,就看见了被围着的人。

似乎她天生就有着吸引人的特质,这一点和秦逸截然相反。

秦逸的脸虽然优异,但因为长年含着霜,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逃离,而程暖暖则像个太阳一般,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。

——即使是现在生病了,也依旧温暖。

“你们在聊什么?”

热闹的交谈声中,蓦然插进了一道清冷的声音。

众人见到自家院长,纷纷情不自禁的缩回了位置上,端坐好不再言语。

秦逸:……他是什么怪兽吗?

无法加入聊天的他,只好朝程暖暖道:“杨老师请你过去。”

程暖暖点点头,想是去拍照。

于是她拿好相机,起身走出座椅。

忽然,车身猛地一个剧烈的颠簸,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往前一倾。

程暖暖毫无防备,只能认命闭眼,等待撞上坚硬的车身。

但是预料的疼痛没有来临,她被人牢牢的护在了怀里。

鼻尖是熟悉的气息,程暖暖缓缓睁开眼,与秦逸四目相对。

“有我在,不会让你有事的。”

第三十六章

众人从猛烈的波动中重新稳住了身子。

小本连忙去找程暖暖的身影,却在走道中看见了相拥跌倒的两人。

程暖暖倒在秦逸身上,所有的冲击,都被秦逸用背部承受。

这下整个车厢的人都乱了,纷纷七手八脚的将二人抬了起来,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切着。

程暖暖始终被秦逸压在怀里,吵闹不堪的声音让她头大。

她不显露的情绪被秦逸感受到,他眉头只微蹙一下,簇拥的人群便又立即散开。

像是什么神秘的魔法。

但程暖暖显而易见的松了一口气。

“那个……”小本小心翼翼的开口,“你们还要抱到什么时候?”

闻言,程暖暖才慌忙的从秦逸怀里退出来。

她站稳,冷静又克制的对秦逸道:“谢谢。”

“不客气。”秦逸摇了摇头,接着回到了前排。

程暖暖手抓着座椅靠背,看着他镇定自若的和他人开始继续研究图纸。

耳边回荡着那句“有我在,不会让你有事”,心里说不上来的酥麻。

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,来得遥远模糊,像被猫咪轻轻挠了一下。

“暖暖。”衣角传来扯动,小本望着她,“你还不过去吗?”

程暖暖这才回过神来,几步上前,进行拍摄。

平原多碎石,从公路上下来之后,就时常会有颠簸。

程暖暖几次险些摔倒,都被秦逸稳稳的扶住。

“第五次。”盛谨言趴在椅背上盯着前方。

“什么?”坐在他身旁的李亚程问道。

盛谨言转过头:“程老师五次差点摔倒都被院长扶住,可是院长都没看她。你不觉得这很玄学吗?”

“你是科研人员,唯物主义者。”李亚程漫不经心的说,“再者那是他未婚妻,可不有点心电感应在身上么。”

盛谨言眼睛登时就瞪大了:“你说什么?!”

“我只告诉了一个人啊,不许乱说。”他警告道。

盛谨言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缝的姿势,表示保守秘密。

他心下多么震撼,就按下不谈。

从繁华的都市到荒凉的黄土,从郁郁葱葱的街道到黄沙漫天的平原。

这就是西北,荒芜贫瘠,但又丰盛富饶的地方。

众人下车后,秦逸和几位研究人员径直去了会议室。

“不休息?”程暖暖望着他们的方向,喃喃自语着。

刚巧下车的李亚程听见,随口道:“这是常事,听说刚刚他们在车上想好了更好优化风机组装和储能问题,哪有心思休息。”

程暖暖又望了一会,才收回视线,和小本回了分配好的寝室。

一连几天,不用程暖暖想着如何避开秦逸,她连见到秦逸的机会都没有。

基地建在一座平原之上,远处分布着一田一田的风力发电机。

程暖暖独自站在高处,感受着这宏伟壮观的世界。

“风大了。”

随着话落,秦逸站在了她的身边。——这是四天来,他们第一次见面。

“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,风不仅能带来四季,还能带给我们赖以生存的动能,电能。”

秦逸的目光落在了远方,眼里是对这个世界的惊叹。

望着他专注的神情,程暖暖心跳忽地跳漏了一拍。

鬼使神差的,她对着秦逸按下了快门键。

第三十七章

这样的他与记忆里那个从容不迫,运筹帷幄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。

快门声惊醒了秦逸,他转过头来。

风吹乱了他的头发,多了几分随性,随和。

“好了,再吹下去就要着凉了。”秦逸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,“回去吧。”

程暖暖心里的情绪复杂,用手推了推:“不用。”

“你是我们唯一的摄影老师,生病了我难辞其咎。”

他话说得冠冕堂皇,程暖暖根本就不信,只是他的手压在衣服上让她无法脱下,只好作罢。

下坡的路,二人无言的走着,直至底端,石土松软容易踩塌。

秦逸停了下来,朝程暖暖伸出手:“抓着我。”

看着眼前的大掌,程暖暖道:“我自己可以走。”

“可是我会担心。”

男人执着的伸着手,目光是沉甸甸的真挚。

程暖暖握着相机的手紧了紧,最终还是缓缓的把手送了过去。

落入掌心的瞬间,便被牢牢稳稳的握住,一抹笑意在秦逸眼底一闪而过。

“抓稳……”

话没说完,脚下的土坡塌陷,程暖暖只觉的眼前一花,便狠狠的滚了下去!

剧烈的天旋地转持续了五六秒,所幸已经是底端,坡度不高。

程暖暖头重脚轻的从秦逸怀里睁开眼。

在失重的瞬间,秦逸将她整个包在了怀里,以至于她连擦伤都没有。

“你没事吧?”程暖暖忍着眩晕,开口问道。

却迟迟没有等到男人的回答,她心下一震,猛地抬起头。

只见秦逸双眼紧闭,额头一片红肿,没有动静。

完蛋了,她把整个基地最珍贵的脑子砸坏了!

这时程暖暖第一个念头,闪过的第二个念头就是——跟他在一起,总没什么好事。

她仓皇的掏出手机,让小本带着医护人员赶过来。

在等待真的过程中,头顶的风呼啸着,在这空旷诡谲的怪石中穿梭。

就像恶魔的低吟,要把无声无息的秦逸带走。

程暖暖只好死死的抓紧他的手,像是要将他融进自己的血肉。

她面无表情的念叨:“秦逸,你可千万不能死,你要因为这个原因死了,我可就是国家的罪人了,这得坐几年牢啊。”

接着她又想到了季媛:“看季媛那偏执的程度,知道你是为我死了,肯定会拿着刀先让我殉葬,然后再自尽下去陪你。”

程暖暖小时候听家里老人说过,在人昏死的时候,只要不停地跟他讲话,就能不断的刺激他的大脑,不让人彻底失去意识。

所以她只能絮絮叨叨说了许多,说到口干舌燥也不敢停。

她一边讲着,大脑一边放空着。

她想到了很多事情,比如第一次胃疼还要陪秦逸上课,结果课上到一半自己晕倒了。

害得秦逸课没听,还倒贴了还几百的医药费。

好像,她总是在给秦逸添麻烦。

与其说,是跟着秦逸没什么好事,倒不如说,她是秦逸的扫把星。

……

“暖暖,医生来了,你可以放手了。”耳边恍惚传来小本的声音。

看着眼前熟悉的混血面孔,程暖暖这才恍惚的卸了力,只觉得手脚发软。

跟来的医生赶忙将秦逸抬上担架,送回基地进一步检查。

见小本一脸担忧,程暖暖扯开了一个笑:“我没事……”

“暖暖。”话被打断,小本神情难得带着悲伤,“你在哭。”

第三十八章

闻言,程暖暖一怔。

抬手在脸上轻触,指尖立即传来湿濡。

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,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。

她为什么要哭啊,程暖暖望着指尖莹莹的水珠,心脏似乎在绞着痛,却不得章法。

小本喉间发哽:“我来的时候,你一直在哭,你真的没事吗?”

可是她只是摇了摇头,说:“我没事。”

胡乱擦干净泪水,程暖暖无事般起身,踉跄着朝回了基地。

D&F帝都分部。

季川推开办公室后,动作一顿。

他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季媛:“这是不是员工休息室。”

季媛将手机扔在了桌上:“程暖暖跟着秦逸去了西北,这件事你知不知道?”

季川没有理会她,只是走了进来把门关上,拿起了桌边的文件。

“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一起吗?!”季媛的语气有些激动。

“嘭”的一声,文件并合的响动让季媛一惊,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嘴。

“与其庸人自扰,不如想想下一步的计划。不要像上次那样,被人揪出破绽来。”

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瞳孔,季媛不寒而栗。

她控制着自己发颤的嗓音,缓缓的开口:“可是,上次也是你安排的计划。”

估计程暖暖也没有想到,她最信任的师哥,却时刻想着破坏她的爱情吧。

“当年我能让他们分开十年,现在我就能让他们分开一辈子。”

看着他淡漠的神情,季媛心颤了又颤。

她始终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感。

铃声蓦然响起,季川手机屏幕显示:父亲。

季浩辉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媛媛在你那儿?”

季川淡淡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这丫头几天不回家,叫她今天回来吃饭。”听着是数落,可语气里满满都是宠溺。

季川眸子掠过一丝失落,随即应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得到答复,季浩辉转而语气一冷:“总部你怎么不去?”

D&F年中给他发来了美国总部的副总的任职通知,但是季川没有接受。

因为同时,他接收到了程暖暖回国的消息。

“我有我的打算。”季川语气没有什么起伏。

“优柔寡断,一事无成。”季浩辉登时冷哼了一声,“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作践自己。”

来自父亲的不屑与贬低,可季川早已经习惯。

他没有说话,季浩辉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,再次叮嘱了让季媛回家后,便挂了电话。

季川把手机扔在桌上,看着季媛:“听见了?回去。”

季媛还想说些什么,可是接触到季川的眼神后,又沉默着走了。

门打开又关上,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又只剩季川一人。

他跌进座椅里,巨大的孤寂感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榨而来。

良久,季川拉开了抽屉,拿出了一张渐渐泛黄的照片。

上面少女的笑容明媚如暖阳,驱散了整个办公室的冷意。

季川摘下了眼镜,又拿出了那条应该消失不见的项链。

端详了片刻之后,极珍视的放回了抽屉。

他拿起桌上的座机,拨了一个号:“新能源的宣传大使,把容粒换下,让季媛去西北。”

第三十九章

西北,风电实验基地。

程暖暖回到了基地,径直去了秦逸的房间,恰巧医生从房内出来。

“他怎么样?”她问。

医生道:“没什么大碍,只是长时间没有休息,现在睡着了。”

听到确切的回答,程暖暖飘忽不定的心才算稳下来。

杨利等人闻讯也都赶了过来,呼啦啦的一堆人挤在走廊里,瞬时就把程暖暖淹没。

众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医生,生怕这颗金贵的脑袋和这人留下什么后遗症。

“你说他也是。”杨利恨恨的叹道,“他又不是不知道黄土松软,做什么爬到高处去?”

“因为我。”角落里响起一道声音。

众人循声看去,现出挤在边缘的程暖暖来。

“对不起,是我擅自爬到高坡上拍照,院长为了保护我受的伤。”程暖暖语气诚恳,“我愿意负全部责任。”

话落,狭窄的走廊顿时安静了下来。

“算了。”还是杨利先开口,“医生说没有大碍,你也不要自责。”

他看着程暖暖,她的衣服上染着黄沙,头发凌乱,虽然没有伤口,但依旧狼狈不堪。

人多嘴杂,医生不满挥手驱赶着:“病人需要安静休息!”

闻言,众人又纷纷噤声,蹑手蹑脚的离开。

盛谨言故意走慢一步,落到程暖暖身侧。

“你不要担心,院长会没事的。”他安慰道,“青海湖那次,他掉进去差点没捞上来,照样第二天上岗,后蹦乱跳的……”

后知后觉的,盛谨言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,他停下了步子急忙解释。

“我的意思是,秦院吉人自有天相,您不要紧张。”

“我没有紧张。”程暖暖也停了下来,淡淡的说,“只是他为我受伤,我觉得很抱歉而已。”

盛谨言的目光落在程暖暖紧扣着怀里西装外套的手指上,因为过于用力,指节处已经泛白了。

果然。他心想,女人,就是喜欢说反话的生物。

盛谨言话锋一转:“这是院长的外套吧,你不还给他吗?”

程暖暖闻声一怔:“你帮我还给他吧。”

看着递过来的外套,盛谨言故作为难:“我还有事,不方便。”

说完,他就朝宿舍外走了。

程暖暖在走廊里踟蹰着,去与不去在她脑子里纠结。

——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,去看看他伤得怎么样,看完我就回来。

程暖暖这么劝慰着自己,抿着唇倒回了秦逸门口。

轻轻推开门,屋内的陈设极简,床尾朝房门,书桌靠床倚窗摆放。

一只风暴瓶立在桌上角,水分子在瓶内缓缓流动,像无风自动透明的丝绸。

程暖暖走近两步,却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,似乎已经端详她好一阵了。

“对不起。”秦逸的声音沙哑:“让你受惊了。”

八个字,让程暖暖心情起伏不定,复杂难言。

她怎么不知道秦逸如今说“对不起”已经像是家常便饭般的自如了?

“我没事。”按下心里的纷乱的思绪,程暖暖把衣服搭在椅子上:“谢谢你的衣服。”

“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,我先走了。”

说着,程暖暖就要离开。

“等等。”秦逸喊住了她,

程暖暖转过头,正好看见秦逸挣扎着坐起身。

覆在他身上的被褥随着动作滑落,露出了白皙绑着绷带的胸膛。

被褥继续往下……程暖暖蓦的瞪大了眼睛。

——秦逸竟然什么都没穿!

第四十章

程暖暖仓皇的转头避开视线,却不想用力过猛直直磕到了门口的衣架上。

“咚”的一声清脆,程暖暖登时吃痛沁出泪来。

“让我看看。”秦逸微沉的声音随后响起。

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,扳着她的肩膀,让程暖暖面朝秦逸。

男人头顶着一大块纱布,因为没有戴眼镜所以眼睛微眯,单看模样有几分滑稽。

但程暖暖在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,能够清晰的看到自己。

——只有自己。

一股说不上来是酸软,还是苦涩的情绪,化成柔软的绒毛瘙痒着心脏。

秦逸小心翼翼的捧着程暖暖的脑袋观察着,所幸只是稍微蹭破了点皮,不算大问题。

他缓缓松了口气,目光微垂,与程暖暖的视线不期交叠。

那双杏核双目此刻含着泪,眼眶洇红,可眼神却平静无澜,干净纯粹。

是勾魂摄魄的天使,皎洁无暇又诱人沉沦。

这一瞬间,两人都忘记了动作,时间仿佛定格,只让他们互相凝望。

“嘭”的巨响,骤然打断了对视。

秦逸越过程暖暖的头顶,向门口望去。

只见李亚程和一堆文件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,可青年仍倔强的抬着头望过来。

表情里包含了惊叹,惊讶,惊恐和震惊。

这时程暖暖也回过了头,看着李亚程,后者颤巍巍的爬了起来。

恭敬的把门关上,门合上的瞬间,青年诚恳的好意提醒:“院长,穿件衣服吧。”

随着“咔哒”的门锁合上的声音。

程暖暖久违的羞耻感倏时涌了上了头,脸急速发烫。

理智下线的程暖暖无法久留,仓皇而逃。

秦逸看着程暖暖一溜烟跑走,难得现出一丝窘迫的神情。

——穿了裤子只是没有上衣的院长,坐回了床上。

回想着刚刚那双杏眸,嘴角隐约牵起了一抹笑意。

他从床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那本《心理学健康》,书本边沿有许多用来标记的便签。

回到房间时,程暖暖已经恢复了平静。

小本见她回来,问道:“秦院长怎么样?”

不说还好,一问程暖暖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了秦逸肌肉匀称的肩与手臂……

她赶紧打断了自己的思绪,随口回道:“挺好的。”

不在多说,程暖暖选择放空自己,遗忘掉刚刚发生的事情。

钻进浴室换洗一净后,她换了另一个相机重新出门了。

刚刚的相机因为摔下山坡,镜头已经坏了。

程暖暖将实验基地分为三个部分,日常生活区,学术研究区和实践操作区。

学术研究区属于国家机密,她不能进去。

所以程暖暖平时只能拍一拍机械师与工程师们的日常,与组装机器。

风电机巨大的叶片横在仓库中,而人们都聚集在主轴处讨论着。

程暖暖站在远处,寻找着好的角度。

“程老师,喝水。”耳边传来殷勤的声音。程暖暖放下相机看去,是李亚程。

看见他,尴尬又开始蔓延。

可她也只能故作无事的接过他递来的水:“谢谢。”

程暖暖拧开水瓶,掩饰性的喝下一口水。

却没成想李亚程十分擅长一鸣惊人,他的语气谨小慎微。

“您放心,您跟院长的事我绝对会保密的。”

话听起来有些奇怪,程暖暖眉头一皱,正要开口,忽然手机传来铃声。

程暖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时,眼神倏然一变。

第四十一章

手机在掌心滋滋震动着,嗡鸣声不绝。

程暖暖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,对面传来的是流利的英文。

“hello程暖暖,最近好吗?”

“我很好,路易斯医生。”她用英语回答。

路易斯的嗓音慵懒:“才回国两个月,你就对我这么冷淡了?我可真是太伤心了。”

他是程暖暖在国外的心理医生,可以说是最了解程暖暖的人。

“你有什么事?”程暖暖没有配合他夸张的演技。

“你依旧这么无情。”路易斯惋惜的叹了一口气,接着道,“我今天到了帝都,有空吗,我给你检查。”

程暖暖一怔,说:“我现在不在帝都。”

“你在工作?”那边停顿了一瞬,接着压沉了嗓音,“honey,我记得我是让你回国休养的。”

程暖暖没有回答,路易斯看穿人心的本领和他的医术一样高超,她无法狡辩。

“现在,立刻,解除工作。”路易斯的语气难得严肃,“你的情况已经糟糕透顶了。”

“现在不行。”程暖暖换了比较柔和的语气,“我清楚自己的身体。”

“你要是清楚,就不会去工作了。”路易斯显然带着愠怒。

他生着气把电话挂了,程暖暖也很无奈。

李亚程望着她:“有要紧的事?”

程暖暖摇了摇头,被路易斯这么一打岔,她忘记了之前的话题,提着相机走开了。

工程实验枯燥又精细,技师们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昨日的工作。

两天后,仓库里新风电机已经组装好,新风机要被观测风向,储能,转换等多个方面,需要投放到指定地点进行测试。

程暖暖也要随行,在外扎营驻地的陪同,一去就是半个月。

重型卡车在基地前的空地上排成两排,风沙将遮盖风机的布吹得猎猎作响。

“路上小心。”

正蹲在车子边,和小本清点相机电源和储存卡的程暖暖,听到这声叮嘱,回过了头。

秦逸站在光影之外,程暖暖视线自下往上看去。

逆着光只能看见秦逸挺拔的身躯,和一个黑影的轮廓。

他伸出手来,递过一只小型仪器:“这个拿好。”

外出勘测不需要秦逸去,他依旧只能待在基地。

程暖暖没动,是小本接了,她好奇的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“探测仪。”秦逸淡淡的说,“能够来探测地形地貌。”

“我们不需要。”程暖暖仰着头。

与其说她是在看秦逸,不如说是在看那个轮廓。

所以她并没有发觉秦逸落在她身上的视线,他细细的端详着,似乎是要把程暖暖的模样描在心里。

听着她的拒绝,秦逸只是说:“每个人都有,装备而已。”

远处转来组长指挥上车出发的指令,秦逸不舍的挪开视线,再次重复道:“路上小心。”

有一阵风过,程暖暖身后车上的油布掀起,遮挡住了日光。

她终于能看清秦逸的脸了。

男人额角还红着,下颌青黑的胡茬说明他至少有八个小时没有打理自己。

她看见秦逸转身回了基地,远离纷乱的人群。

车群与基地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,秦逸朝着基地方向走着。

黄沙在他身后掠过,面前是巨大的建筑,他就这么独自而又坚定的一步一步往回走。

程暖暖忽然觉得半个月的时间,好像过于漫长了。

莫名的,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朝秦逸追去。

第四十二章

程暖暖刚走了两步,便被上车的指示阻拦住了脚步。

在催促声中,她只好放弃了追上秦逸的念头,上了身后卡车。

车子开始发动,与基地渐行渐远。

小本拿出了那支探测仪:“暖暖,这个怎么用啊?”

跟她们坐在一起的一个女性工程师看了过来:“这个探测仪你们怎么有?”

小本随口道:“分配的,不是人手一支么?”

工程师笑了:“这是地质组用的装备,哪能人手一个,一个小组能有一个就不错了。”

闻言,程暖暖沉默了。

她没有去在意小本混乱复杂的眼神,只盯着那支探测仪。

心里想要去见秦逸的念头,蓦的越来越强烈。

程暖暖翻出了手机想要给他打电话,却还是忍住了。

过了片刻,她摁开了手机,将那个独自在黑名单里躺了五年的号码,拖了出来。

实验基地。

秦逸推开实验室的门,一个青年闻声从切割台上惊醒。

“院长。”他揉了揉眼睛,“那改良的探测仪成功了?”

“嗯。辛苦你了。”秦逸看着手机上正在移动的红点。

“您也陪了我十个小时。”青年伸了一个懒腰,接着说道:“能在探测仪上加上定位与标记系统,这对勘测地质来说方便了很多,您是给了程组长吗?”

秦逸眼神微微游移,收起了手机淡淡“嗯”了一声。

日月交替,星河流转。

西北像是一夜之间进入了冬季,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,后一天就飘起了大雪。

程暖暖坐在车里,看着辽阔的平原。

这一次观测检验出了一点问题,归程比预期的晚了一周。

不知过了多久,车终于停下,实验基地的轮廓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。

“滴,滴,滴”

清脆的声响在纷杂的会议室里突兀的响起。

众人纷纷从图纸或文件中抬起头来,看向长桌尽头的人。

秦逸手边的手机骤然亮起,他瞥了一眼,接着若无其事的掐断了铃声。

他说:“第一组测试小组回来了。”

听到这话,杨利等人可就坐不住了。

新型风电机的第一批数据终于等到了,于是会议室里十几号人呼啦啦的就朝外涌去。

秦逸低头看了一眼定位系统,那个红点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朝他靠近。

云朵灰蒙蒙阴沉的堆在空中,遮天蔽日。

程暖暖走在众人之后,顶着冷风回了基地。

显然技术人员们更加重要些的,他们陡一出现,就被乌泱泱的围住,像是捉小鸡仔似的一人抓一人拎进了屋。

程暖暖在人群之外,注视着他们被需要被拥簇的画面。

心里翻涌起了一股莫大的空虚与孤寂,与环境与人数无关,就是一种源于体内的虚无。

等人都进了屋,基地倏然安静了下来。

程暖暖垂下了眼眸,正要会房间,忽然听见小本惊呼道:“秦院长?”

她抬眼望去,秦逸就站在侧门看着她。

这时,积压的乌云翻滚挪动,破开了几道口子。

光束一道一道投了下来,正好打在了秦逸身上,给他镀了一层暖光。

秦逸微微笑了一下,说:“欢迎回来。”

这一刻,程暖暖的心脏瞬时被什么填满了。

接着,身后突然响起汽车的轰鸣。

黑色的越野扬起了一层黄沙,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。

见到来人,秦逸眸子登时一暗。

第四十三章

沙尘褪去,车边现出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来。

他第一眼便见到了程暖暖,惊喜的走了过来,热情亲昵的给了她一个拥抱。

“亲爱的。”男人在程暖暖脸上亲了一口,“我真的太想你了。”

事情发展突然,秦逸连阻止都来不及。

只能几步上前,拉开了二人,沉下脸来问道:“你是谁?认证许可书在哪”

路易斯顿时不开心了,他瞥了一眼过去,瞧见秦逸的脸后,目光微凝了几秒。

“我马上就走,估计以后也机会再见了,就不自我介绍了。”

他的态度倨傲,程暖暖有些头大。

“路易斯,你来做什么?”

这可是国内重点项目,一个未经许可的外国人,这能让路易斯判上好几年的了。

闻言,路易斯收回了目光,定定看着她。

“我这次来,就是为了带你走的。”

话音刚落,程暖暖身体一空,竟被他打横抱起,径直朝车上走去。

“适可而止。”路易斯没走两步,就被秦逸拦下:“否则我将动用合法的驱逐手段了。”

路易斯打量了他一眼,神态轻蔑。

“据我所知,她不过就是一个摄影师,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?”

“她是我们团队非常重要的一员。”

路易斯眯了眯眼,不怀好意的问:“是对于你们团队重要,还是对于你重要?”

这个问题秦逸在心里没有犹豫,可他嘴上却犹豫了。

他在担忧自己过于直白的答案,会再次让程暖暖产生抵触,就像之前那几次一样。

“够了,不要再开玩笑了。”

这时,一直沉默的程暖暖终于出声。

秦逸的沉默,让她瞬时从路易斯带给她的惊讶中回神。

充实的心脏不过三分钟,就重归空寂。

程暖暖从路易斯的身上跳了下来——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用不容反抗的力道。

“我工作结束就会去找你的,你先回去。”

路易斯又气又无奈:“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”

“这个工程竣工都要明年了,我怕你会死在这里。”

“注意用词,先生。”秦逸蹙眉纠正路易斯的用语。

“好吧,我只担心你这个工作狂。”路易斯摊手,从善如流的对程暖暖说,“所以我选择留下来陪你。”

“留下来?”秦逸和程暖暖同时发出了疑问。

路易斯从口袋里随手掏出了一张证明,递给了秦逸。

“秦院长是吗?我是特调来的心理医生,为基地工作人员排忧解难,现在,我也是这个团队中重要的一员了。”

他咬重了“重要”二字。

秦逸接过证明书,程暖暖皱眉:“你是怎么做到的?”

“亲爱的,一点特殊的政治关系就可以。”

路易斯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,转而冲着小本勾了勾手指。

“帮我拿行李,带我去房间。”

小本对路易斯有着畏惧感,毕竟在一个人面前没有隐私,没有秘密是件很恐惧的事情。

所以她二话没说提溜起了行李。

小本走了两步,忽然停住了:“你住哪个房间?”

路易斯三人站成了一个非常完美的等边三角形,他看了看程暖暖,接着又看了看秦逸。

然后揽住了程暖暖的肩,嘴角扬起的弧度略带挑衅。

“我当然是和她一起睡。”

第四十四章

四下静谧无声。

秦逸眸子里的怒意渐渐升起,就连迟钝的小本也感受到了他的不高兴。

正当他要开口时,程暖暖出声打断了:“路易斯。”

她的声音轻又淡,但是路易斯了解这是她在生气的边缘。

自有分寸的心理医生耸耸肩,放下了手:“OK,玩笑而已。”

秦逸可不觉得这是玩笑,看着路易斯,身上释放着敌意与不友好。

但程暖暖确实累了,长途跋涉加上突然冒出的路易斯让她神经衰弱,急需要休息。

她把那支探测仪拿了出来:“这个太过重要,还给你。”

秦逸看着那支探测仪,没有动。

反倒是路易斯,一手把着程暖暖的手腕,一手拦截下了那支探测仪。

“还什么?给你就拿着。走,我们之间还需要好好聊聊。”

说完,他便拉着人走了。

路易斯径直把她拉到了程暖暖的房间,小本去给他打点寝室去了。

房间里只有二人,路易斯坐在椅子上,他脸上的神情一转,变得肃然正经起来。

“开始吧。”

明显的,他从一个浪荡公子的形象,转变成了专业的心理医生。

像是瞬时切换的人格,程暖暖却没有多大惊讶,似乎习以为常。

她坐在床上,像是躺在诊疗室。

她仿佛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,没有波澜,也没有情绪,用一种平淡的语气,平铺直叙的阐述了两个月的故事。

听完,路易斯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本子上,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专业词汇。

程暖暖看不懂,她也不想看懂。

越了解自己的病情,她就会越绝望,久而久之,她也学着不去在意了。

路易斯若无其事的把本子合上:“行了,闭上眼睛。”

他放了一段轻柔的音乐,程暖暖听话的闭上了眼睛。

这是路易斯的习惯。

见程暖暖进入了睡眠,他才关掉了音乐,轻轻的出了门。

门口站着小本——她刚刚进门的时候,被路易斯用眼神赶了出来。

“告诉我。”路易斯撸起了袖子,“秦逸这个王八蛋现在在哪?”

食堂,人声鼎沸。

穿着不同制服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,交谈着,讨论着。

忽然,熙攘的人声渐渐小了起来。

秦逸正在排队,他低着头查看着手机上的数据,肩膀传来拍打。

他回过头,看见路易斯站在他的身后,笑得灿烂和煦。

路易斯用一种非常礼貌的口吻问道:“请问,我可以揍你一拳吗?”

秦逸客气的说:“不可以。”

路易斯咬牙切齿:“真是可惜。”

他接着又道:“我要带她离开。”

秦逸:“不可以。”

路易斯:“凭什么?”

秦逸:“因为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。”

话语如刀剑交锋,你来我往,个个咄咄逼人,互不相让。

路易斯的眼微眯,泄露出来的目光带着探究与深沉。

秦逸罕见的爆发出了一种占有欲,这是雄狮底限不断被挑战之后,忍无可忍的警告。

先有季川,后有路易斯,程暖暖身边总有他斩不断的孽缘。

——斩不断也要斩。

秦逸扶了扶下滑的眼镜:“我不会放手的。”

他的语气凝重又笃定,路易斯静静的注视着他。

良久,他才道:“即使是她快要死了你也不放手吗?”

第四十五章

百来坪的食堂拥挤着整个基地的人,不断有人摩肩擦踵的插缝而过。

路易斯的话如当头一棒,让秦逸心狠狠一颤。

二人伫立在食堂中央,静岿不动,四周时有时无投来疑惑的视线。

足足过了三分钟,秦逸才出声:“我们需要聊聊。”

路易斯欣然同意,两人转移场地,来到了秦逸的房间。

他一眼就看到了压在床头文件中的《心理学健康》。

微光在他眸子里闪烁,接着转过了视线。

“聊什么。”他反客为主,率先坐到了椅子上长腿交叠。

“全部。”秦逸目光冰冷。

路易斯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,落在了桌面上的复杂的主轴机的横截面图纸上。

那蜿蜒曲折的导线,就像程暖暖复杂迷惘的思绪。

“她的病情开始恶化了。”

路易斯是医生,说话更有条理,迅速将程暖暖接受治疗之后的病情与过程说完。

“中秋夜,你们把我精心呵护的宝贝狠狠的摔在了地上,却没有人把她扶起来。”

路易斯眼神发冷,凝视着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的秦逸。

“碎掉的瓷器,你还妄想着能重新接纳拼凑?你们算什么东西?”

路易斯挑起了下巴,眼里的厌恶与鄙视一览无遗。

“放心,我不单只你一个人,我是说你跟季川都是混蛋。”

秦逸靠着墙,沉默不语。

一种湿漉漉的情绪从他体内浓烈又缓慢的涌出,路易斯觉得可以叫它:悲伤。

他站起身,看向了那本《心理学健康》,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:“隔行如隔山,就算看懂了皮毛你也不会用。”

忽然,他耳尖动了动,接着整理了一下衣袖,然后说:“我现在可以揍你了吗?”

秦逸没有反应过来,下一秒,脸颊就被狠狠掼了一拳。

他栽倒在床,血腥味迅速充斥着口腔。

同时,程暖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:“你在做什么?”

路易斯举起手,满脸无辜:“我只想替你出气。”

程暖暖现在就很生气,她不客气的说:“请你出去。”

路易斯耸耸肩,往床上丢去了一个眼神,异常乖觉的转身离开了,甚至贴心的关上了门。

程暖暖走到床边,秦逸的嘴角破了,流着血。

她在房间里找了一圈,才在角落里找到半瓶云南白药粉。

在这空档,秦逸已经靠着墙在床上坐好了。

程暖暖转过身,发现他正直直的看着自己。

她把药扔了过去,秦逸拧开盖子。

但因为房间里没有镜子,他找不到伤口的位置,黄色的药粉糊了半张脸。

“你以为这是敷脸的么。”程暖暖把药抢了过来。

为了给他上药,她只能支起一只腿压在了秦逸身边,凑近着擦掉他脸上多余的药粉。

上完药,她微微拉开了距离。

秦逸的好看属于美在骨骼,无论是瘦还是长了肉,依旧好看得令人呼吸一滞。

他额角的伤刚好,还有一小点的红。嘴角现在又负伤,棕黄的药粉黏在脸上,显得脏污不堪。

不该这样的,程暖暖心想,秦逸本该专心投身在科研事业中。

众星捧月般的挥斥方遒,而不是为了这种破烂的儿女情长成天受伤。

她垂眸起身,把药放下的时候说:“我过几天就走。”

话落,手腕猛地被人拉住,程暖暖重心一偏倒进秦逸的怀里。

第四十六章

程暖暖跌在秦逸身上,双腿分坐他的大腿两侧。

她微微挣扎了一下,没挣开:“请放开我。”

秦逸:“别逼我把你绑在身边。”

程暖暖嗤笑了一声:“好啊,绑啊,要不要我帮你找绳子?”

秦逸不说话了,那双墨瞳望着身前人的头顶,里面是汹涌的哀戚。

程暖暖却没有察觉,她心里正慢慢的被负面情绪占领。

她想秦逸真不识好歹,留她这个扫把星在身边,真嫌自己命硬。

“院长情人这个称呼听上去不错,那是不是以后我就不用工作……”

话没说话,就被堵住,被嘴堵住。

秦逸短暂的分开了一下,用气音说:“我好痛。”

闻言,程暖暖像是卡顿的磁带,话语戛然而止。

心脏猛然之间涌起一股酸涩,像是有人揪着那拳头大小的肉不放。

——她也好痛。

秦逸一只手揽着她的腰,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,让两人身体密不可分。

舌尖叼着舌尖,缓慢的共舞,苦涩的药粉混在唾液里,在口腔里搅弄又吞下。

清亮麻痹的感觉从舌尖传到大脑,让程暖暖停止了思考。

这个吻,小心翼翼又深。

秦逸轻轻吮着她的舌,她的唇,描绘着她口腔的每一寸。

他不是在掠夺,而是在邀请,他在用吻乞求安抚,治愈他的痛。

而唯一的解药就是程暖暖。

——程暖暖快要溺死在这个温柔里了。

这个吻持续了许久,久到程暖暖头脑缺氧,久到升腾的体温融化了她的意识。

直到秦逸退开,还有银丝未断。

程暖暖迷茫的看着他,她的双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挽上了他的脖颈。

洇红的眼角带着水光,湿润的眼带着二分委屈三分懵懂五分勾人。

直直望着秦逸。好像无声在问为什么停下,

秦逸呼吸一错,无奈的说:“不可以再继续了。”

程暖暖望着他,融成糖浆的脑子甚至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。

这时敲门声响起,路易斯的声音响起:“我现在方便需要帮助吗?”

他耐性一向不够,一秒没等到回答,便径直推开了门。

看着床上姿态危险微妙的二人,空气在这一瞬静默。

路易斯对秦逸道:“我不介意在你的右脸上再来一拳。”

过了两秒,程暖暖慌不择路的逃离了房间。

但奇怪的是,路易斯没有追,反而看向了秦逸。

“我以为我只是让你激起她的同情心。”

秦逸面不改色:“我认为这个举动更加有效”

路易斯骂道:“禽兽。”

秦逸点头:“多谢。”

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?”秦逸站起身整理凌乱的衣服。

二人在食堂的对峙,让基地人员对他这个气势逼人的陌生外国人印象极差,所以导致他在申请生活必需品时,遇到些麻烦。

秦逸听了,点点头:“我来搞定。”

“当然是你去。”路易斯挑眉,嫌弃道,“给你半个小时打点好,而我现在需要替你去擦屁股了。”

说完,路易斯朝着程暖暖房间方向去了。

他还未走到门口,就见程暖暖背着相机从房间里出来。

她习惯在思绪混乱的时候工作,这样就能不去想乱七八糟的现实问题。

典型的鸵鸟心态。

程暖暖根本没有发觉路易斯跟在她的身后,自程着拧着打结的眉头埋头走着。

忽然,一道嘹亮的呵斥声暴响:“站住!”

第四十七章

伴随着怒吼,程暖暖眼前一花,盛谨言将她挡在了身后。

青年面容充满了怒火:“离她远点,你这个卑劣的第三者。”

在食堂的时候,他排在秦逸前面,两人的话一字不差的听了清楚。

虽然他们未提程暖暖的名字,可他绝佳聪颖的大脑顿时就理清了二人的关系。

这个外国佬竟然恬不知耻,堂而皇之的上门抢人,正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民风歪邪。

路易斯的眉头都快挑飞上了天,头脑不清的程暖暖程不上纠正盛谨言漏洞百出的话。

匆忙解释:“这是我的心理医生,你不要乱猜。”

她怕盛谨言再说,路易斯能一拳把他揍到柏程。

青年脸上茫然了一瞬:“心理医生?”

程暖暖心力交瘁的把路易斯介绍给了他。

尴尬的盛谨言向路易斯道完歉之后,光速离开了现场。

“秦逸还是有可取之处的。”路易斯忽然说,“至少他脑子还可以。”

不然也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,还能凭借一个眼神就了解到他的意图。

听他提起秦逸,程暖暖不由眉头一皱:“你差点就毁了他的脑子。”

“你为他生我的气了。”路易斯噘嘴不满。

他忽然不想帮秦逸了,顶尖的心理医生就是这么反复无常。

意识到这点的程暖暖登时不愿意再说话,她想起了那个吻,那个失控的自己。

“带我逛逛吧。”路易斯又道,“好不容易来趟西北,就当做旅游了。”

贫瘠的大地上只有黄沙,细瘦的枯枝随风滚动。

程暖暖听着脚下砂砾被踩踏时发出的咯吱声,一步一步的走着。

“站在这里,真有种人类很渺小的感觉。”

路易斯停下了脚步,张开了双手感受着没有阻拦的风。

“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”程暖暖用中文念道,“人在这世间不过无足轻重。”

“认同,但不完全认同。”路易斯俏皮的眨眨眼,“还有说,人或轻于鸿毛,或重于泰山。”

“所以一个人是否重要,关键于谁而言。”

程暖暖看了他一眼,想要纠正他前一句话,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。

她不置可否的继续走着。

似乎看穿了她沉默中的心思,路易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:“你也很重要。”

程暖暖没有说话,脚步未停,却不知道往哪儿走。

直到天完全黑下来,二人才从外缓缓归来。

基地内部却已大改,甚至还贴上了红纸窗花。

路易斯瞧着窗花,若有所思:“过年不应该贴福字吗,怎么是个寿字?”

远处有怒骂声传来:“你什么脑子,剪什么寿字?”

盛谨言声音委屈:“那快40不也叫过寿么……”

听着说话声,程暖暖走过了拐角,正好看见李亚程拿着红纸往盛谨言嘴里塞。

见到程暖暖,他如见救星。

盛谨言窜到了程暖暖身边,殷勤的的说:“程老师你觉得怎么样?”

“我觉得你们院长应该不喜欢。”程暖暖给出了中肯的建议。

盛谨言语气狗腿:“不愧是院长夫人,果然了解秦院。”

字字清晰,程暖暖终于抓住了她一直觉得不对劲的感觉。

她瞥了眼盛谨言:“谁告诉你,我是院长夫人?”

想起那个荒唐的吻,程暖暖的脸难得冷了下来。

一字一顿的说:“我跟秦逸没有半点关系。”

说完,她转过头,秦逸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。

第四十八章

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,没有表情的时候就像无尽的宇宙,充满的未知与危险。

秦逸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她的面前。

这一刻,程暖暖竟然感受不到他在想什么。

此刻,盛谨言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不对。

他低声嘟囔:“还说没有关系,那怎么我一问,您就知道这是在给秦院布置呢?”

一直注视着秦逸的程暖暖,忽然察觉到等盛谨言话落,那人身上凝固的空气开始流淌。

就连眉心都柔和了不少。

——莫名其妙,程暖暖有种被人揭破谎言的恼羞成怒。

恼羞成怒的她大步掠过了秦逸,回了房间。

小本看着程暖暖神经质般的不断擦拭着镜头,不敢吭声。

直到感觉她的气压没那么低沉了之后,才敢凑近。

“暖暖,明晚基地会给秦院长举办生日聚会,会长说大家休息一天,不用去拍摄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程暖暖随口应了。

“还有那探测仪我给你放包里了。”小本提醒道。

提起探测仪,她就想起了秦逸,想到秦逸,她就想起那个吻。

程暖暖心情顿时又不好了。

她觉得自己开始变得更加奇怪起来,她没法对着秦逸生气,没法再去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,心如止水的去看他。

这不好,她想。

本质是鸵鸟的程暖暖第二天,将小本的提醒抛之脑后,

天蒙蒙亮就抓着倒霉蛋盛谨言出门了——我才不是小心眼的想报他昨天多嘴的仇呢。

冬日的黄沙糊脸还冷,没走几步盛谨言就不行了。

他挖着地上的植物根茎,他撅了一半递给程暖暖。

“一般沙漠里的骆驼会吃这个,里面水分不多,但是也能解渴。”

程暖暖拍了张照片才接过,学着他的样子咬了一口,没什么味道水分也不足。

她见盛谨言连渣也吞了,问道:“能吞吗?”

盛谨言:“能吧?”

于是她也就咽了。

盛谨言拍了拍手,站起身。

他还是没有憋住,在瞟了程暖暖第二十五次的时候,终于开口了。

“抱歉。”他有些委顿,“因为院长对您很不一样,所以误会您了。”

昨天秦逸相当严肃的纠正了他们错误。

程暖暖没有说话,盛谨言接着絮叨。

“我们从来没有见他对那位异性工作人员这么关照,再加上之前听闻了秦院有未婚妻,所以才想偏了……”

提到季媛,程暖暖不算好的心情,更加一落千丈。

接着他重新调动起了情绪:“不过,您跟院长真的很相似,我是说气质气场上的,你俩站在一起的相当般配……”

“好了,可以了。”程暖暖打断他的话。

再说就烦了。

盛谨言被禁言,抿着唇缓缓的跟着走着。

不一会儿,天色越发暗了下来,他抬头眺望远方:“快要来沙尘暴了。”

闻言,程暖暖也看了过去。

远处,天际被两种颜色分切成两瓣。

贴近地平线的那端黑云密布,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吞噬过来。

“回去吧。”程暖暖说道。

二人一路无言回到了基地,刚走近大门。

程暖暖眸子微抬,忽然怔住了。

第四十九章

整个基地热闹非凡,都是为了晚上的派对做准备。

秦逸从隔壁房子里走了出来,遇到的人纷纷朝他打招呼,欢快的送上祝福。

程暖暖就这么站在门口,看着他出来,又进了大厂。

明明是生日,却依然忙碌于工作,她看着那道高挺的背影,心情一时间难以言说。

她和盛谨言在门口告别,各自离开了。接下来她缩在房间里,挑选,修改着照片。

等小本来喊她的时候,才反应时间已经不早了。

程暖暖不想去,可不去反倒显得她很不礼貌,她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装一装的。

所以,程暖暖换了一身比较体面的衣服,跟着小本去了。

他们将食堂改造装扮了一下,桌椅如数挪到了边上,腾出了空地充当舞池。

气球与小彩旗垂掉着,车间用的探照灯被改造了一下,五颜六色的挂在墙壁上。

这个场景,颇有些80年代的舞厅的意思。

程暖暖刚一走进,就被路易斯递了一罐酒。

这个昨天还是陌生的外国人,只用了不到24个小时的时间,就和基地里的人打成了一片。

他穿着工程师的制服,随着音乐摇头晃脑:“寿星可还没有来,这么忙?”

程暖暖装作无意的扫视了一圈,果真没有秦逸和杨利等人的身影。

“大概是在调整数据的参数,只要修正好数据就能加快进度,好有时间回家过年。”

路易斯笑了:“你倒像半个科研人了。”

程暖暖耸肩:“和久病成医一个道理,看得多了,就能了解些皮毛。”

路易斯挑了挑眉,看着她一口喝完一听啤酒,叮嘱道:“少喝些,我可还在呢。”

“是,我尊贵的医生。”程暖暖无奈应了。

随即,路易斯便晃进了舞池。

晚八点,秦逸等人终于出现,不过他们只是过来切蛋糕的。

杨利看着布置好的食堂,对秦逸说:“辛苦你了。”

“不辛苦。”

刚想举目环视四周的秦逸,闻言垂眸回答。

“算算你也在研究院待了十年了。”杨利有些感慨,“你奉献了你最宝贵的十年。”

秦逸摇了摇头,依旧没什么表情:“有幸报国,不负韶华。”

程暖暖站在外围,看着人群中的秦逸。

她想起了路易斯说的有的人或轻于鸿毛,或重于泰山,像秦逸这样的人就归属后者。

他就应当被人捧在手心里的,——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存在。

程暖暖心里忽然难受起来。

一股巨大的空虚在她体内升起,迅速膨胀,连手脚都发酸。

那些残败的断垣,无家可归的人们,失去光泽的双眼一一浮现了出来。

有个穿红裙的小女孩,她在对着程暖暖笑,用程暖暖教的英语笨拙的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

程暖暖嘴角还未扬起,一颗火星从天而降,在她眼前炸开一片血红。

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,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。

赤红的灯光在程暖暖眼前晃着,和鲜血混在一起。

她浑身发抖,体内又冷又热。

程暖暖猛地放下了酒罐,疾步走出食堂。

她穿过一条一条走廊,只想快点回到房间。

终于,眼前出现了寝室区域的指示牌,可就在这时,一股猛烈的酸胀从体内爆发。

程暖暖蓦地一晃,狠狠的倒在了地上。

第五十章

那边,巨大的蛋糕被推了上来。

在生日歌中,秦逸抬头在人群中环程了一圈,最终只能黯然的收回了视线。

切完蛋糕,他便想回实验室,却被拦下。

杨利看着他,目光慈和:“今天生日,不用去了,大家尽情的玩吧。”

话落,立即响起一片欢呼。

在欢呼声中,音乐重新开启,望着兴奋的众人,秦逸悄声退出了食堂。

月色不算明亮,薄薄的涂在窗户上,在地上投下方方正正的光。

秦逸踩着银白的月光,穿廊而过。

前方就是宿舍的拐角,可是他停了下来,垂眸看着地板相连拼接的缝隙。

他不是什么完人,面对程暖暖一而再的抗拒,他也是会痛的。

可是秦逸不能放弃,只能一个人舔舐自己的伤口。

像个贩卖糖果的小贩,把糖果都交给了程暖暖,而自己只能幻想着甜意。

忽然,从另一条走廊里,传来丝丝痛苦的呜咽,将秦逸从思绪里拉扯回来。

他上前几步看去,只见程暖暖紧靠着墙壁缩成了一团。

秦逸瞳孔一缩,呼吸乱了章法,跑到了她身边。

“程暖暖!”

怀里的人意识已经溃散,吐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。

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,程暖暖迷蒙的睁开眼睛。

她想说些什么,可最终从唇缝中泄出一声软绵无力的哼声。

程暖暖要疯了,她只觉得浑身烧得厉害,好像所有的血液都沸腾了一样。

又渴又烫,急需要什么来替她降温。

而此时突然出现的秦逸就是最好的冰块,程暖暖手脚并用的缠在了他的身上。

迫不及待的把脸凑到了他的脸上,整个人恨不得钻进秦逸的身体里才好。

她这么想,也这么做了。

只是烧得发软的手根本不听使唤,半天都解不开一个扣子。

程暖暖只好不断在秦逸的脸上磨蹭着,可是就像杯水车薪,隔靴搔痒。

但眼前的人坏到透顶,她已经十分痛苦了,他还要拉开她。

“程暖暖。”男人的声音低哑又急促,他问道,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

闻言程暖暖又哼出个抽泣来,都这样了还要问名字吗?!

她费力的睁开眼睛,面前迷蒙中现出个轮廓来,模糊不清。

程暖暖鼻尖一酸,有眼泪滑出,她哽咽着喊道:“秦,言,秦逸,你抱抱我……”

下一秒,程暖暖只觉得自己凌空而起,唇上落下一片冰凉。

她甘之如饮般揽着,只想平复下体内无穷无尽的空虚。

只片刻后她又被放下,身下是柔软的被褥,接下来她的感觉便变得迟钝起来。

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平原,周身是旋转着飓风,让她不断跃起又跌落。

剧烈的感觉让程暖暖忍不住落泪,可是泪水刚溢出就被舌尖添去。

程暖暖更加难受了,明明她才是渴的人,却还要被别人抢去水分。

它掠夺了自己的氧气,让她窒息,可是抚摸在身上的触感又那么的温柔,让她沉迷。

……

飞石不断击打着窗户,乒乓的声音犹如砸在程暖暖。

她缓缓的睁开眼,宿醉的后果就是头痛欲裂。

程暖暖扶着脑袋,神智尚未清醒,忽然一只胳膊横在她的腰间。

程暖暖迷糊着侧头看去,登时一片清明。

第五十一章

风沙遮挡住了阳光,整个房间暗沉沉的。

睡在她身边的人,头发凌乱残妆半卸,着实像个女鬼。

程暖暖把小本推了推,让她姿势正常的躺着。

正想坐起来,刚一挪动身体,就觉得浑身酸软,一时竟没能撑起身来。

程暖暖迟疑了一瞬,昨晚的记忆在自己离开食堂后就断片了。

脑瓜子想裂开了,她都没能回想起一点儿来,只能将这种后劲归结到那瓶酒上。

——高原的酒,恐怕就是比帝都的酒烈些吧。

这件事情被她当做了清晨的小插曲,程暖暖照常起床洗漱出门。

食堂的桌椅已经复原,只是彩带还在飘着。

程暖暖捧着碗啜着米粥,——她还是觉得浑身不适,想被什么重物碾过。

这时,一个人影“刷”的坐在了她的对面。

程暖暖看了一眼,衣衫凌乱,活像被糟蹋了一样的盛谨言。

“你怎么了?”

“……没事。”

盛谨言的娃娃脸皱成了一团,扁着嘴似乎快要哭了。

过了三秒,盛谨言还是忍不住开口:“您昨晚没有喝酒?”

见她点了头,他有些焦虑,但还是竭力压着嗓音:“那您喝完没有发什么事情吗?没有不舒服吗?”

程暖暖眉头蹙起:“到底怎么了?”

盛谨言话说得支支吾吾:“昨天我们吃的那种植物,跟酒精融合之后会在体内挥发出一种别的成分……”

话没说完,两个碗从天而降,一碗米粥,一碗鸡蛋。

坐着的二人抬起头来,边上站着秦逸和李亚程。

盛谨言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,声音戛然而止。

“……喝点粥吧。”李亚程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。

“喝个屁!”盛谨言耳朵都红了。

他一个暴起,却是大步离开了食堂,李亚程快速的追了上去。

望着二人的背影,秦逸若有所思,但很快,他便把目光放到了程暖暖身上。

他把鸡蛋往她碗边推了推:“补充一点蛋白质。”

望着盆里冒尖的鸡蛋,程暖暖对“一点”有了新的概念。

“不用了,我吃饱了。”

她婉拒,接着起身将碗送到了收餐区。

秦逸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:“今天探测的流程步骤和上次一样,你就不用去了。”

闻言,程暖暖脚步一顿,心里有些生气。

不让她跟队,这让她觉得秦逸这是在否定她作为摄影师唯一的价值。

程暖暖看着他,神色渐冷:“摄影不是单纯拍摄,你根本就不知道摄影的意义。”

说完,她目不斜视的回了房。

留秦逸站在原地,眉间蕴着懊恼。

直到动身上车的时候,他才再次看到程暖暖,她背着个旅行包,沉默的坐在车里。

对于秦逸,不看不理。

几辆工地车平缓的驶去基地,渐行,风沙渐大。

到了地方,风沙已经大到五步开外便不见旁人。

旷地风沙飞扬,风电机已经架起了,巨大的叶片随风转动着。

秦逸在底下围着风机转了一圈,旁边的工程师面露担忧:“能见度太低,数据不准,院长,我们先回去吧。”

秦逸点了点头,这时他手里的对讲机里传来嘈杂的电流声。

下一刻,基地观测员焦急的声音响起。

“外遣队收到请回复!沙尘暴提前生成,距离你们2000米!请迅速返回基地,收到请回复!”

第五十二章

接受到讯息,众人不敢延误。

沙尘暴的速度极快,2000米不过几分钟的时间。

秦逸回到车上,通过对讲机叮嘱各车清点好人员。

对讲机滋啦了一声,最后一辆车发来语音:“报告,程老师没有上车!”

“轰”的巨响在秦逸脑子里炸开。

他迅疾的推车门,扔下一句:“你们先走,我去找人。”

此时风暴已经初显,吹在身上连同衣服都展开。

程暖暖死死的抓着木杆,狂风像是上帝狂躁会挥舞的双臂,只教她摇摆不定。

她才刚刚找好地点准备拍摄,谁知一阵风来,眼前便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
本就不舒适的身体难挡,双腿竟隐隐要被吹到空中。

又是一阵飓风,手下的木杆摇摇欲断,程暖暖认命的闭上了眼睛。

“程暖暖!”

狂风中,有一道声音逆着风穿透而来。

像冬日里的一束暖阳,破开层层黄沙,撞进了她的鼓膜。

程暖暖艰难的回头,瞳孔骤然一紧。

她看见在漫天黄沙里,飞沙碎石,秦逸坚定的朝她而来。

走到了她的身边,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,对她说:“我抓住你了。”

沙尘暴将至。

程暖暖被牢牢的抱进了秦逸的怀里,她喉头发颤:“你疯了?”

这个怀抱温暖又安全,声音从他胸膛里传来:“别怕。”

两个字,就让程暖暖发颤的心脏稳定了下来。

秦逸就这么护着她一步一步走着,耳边肆虐的风能将人撕成碎片。

但秦逸似乎对这片地很熟悉,走了一会后他在地上一抹,一块木板现出。

底下是个四人宽的防空洞。

他将程暖暖放了下去,自己跟着跳下。

在木板合上的瞬间,一声类似于魔鬼般怒吼呼啸而来,持续而又漫长。

洞口窄小,程暖暖只能坐在他的身上,还未坐定就听见男人冰冷的声音。

“你受伤了?”

程暖暖低头望去,血迹从小腿出汩汩流出,渗透了鞋袜。

她随口道:“没事,我能处理。”

在中东,她受过的伤比这重多了。

可是秦逸却不愿,他认真又独断的摁着程暖暖,帮她处理着伤口。

小腿上的伤大概率是被风吹来的铁片刮伤的。

防风的工装裤被割破了一大道口子,秦逸望着露出狰狞绽开的皮肉,漆黑的眸子深了一个度。

刚刚他堪称天才的脑子瞬间断了线,在茫茫风沙中漫无目的的喊着。

直到手机传来微弱的滴滴声,他没有想到,程暖暖竟然还带着那只探测仪。

拉回思绪,现在条件有限,他只能简单的撕了布条包扎。

秦逸弄完,抬手摸了摸程暖暖的脑袋:“真乖。”

真乖,包扎伤口没有躲,探测仪也好好带了。

秦逸的眸子温柔,程暖暖刚稳住的心脏又在发颤,不是恐惧,而是酥麻。

“你不要命了?死了怎么办?”

“跟你死在一起,挺好。”秦逸回得果决。

我已经过够没有你的日子了,生不同衾死同穴,我也心甘情愿。

“谁要跟你死在一起。”程暖暖冷漠的打断了他:“我还嫌晦气呢。”

话说出口,就像实质的利刃,反倒是割在自己的心上。

程暖暖眼眶隐约有些发热,可是她当做恍然不觉,反正她麻木的心又感受不到痛的。

然后她的脸被捧了起来,秦逸的声音像是深程的风,空灵轻幽。

“下次说狠话的时候,记得不要掉眼泪,这样我才会当真。”

第五十三章

秦逸的指腹在她脸上擦过,程暖暖怔然的看着他。

不知为何,程暖暖鼻尖突然涌上酸意,眼泪不受控制的争先恐后从眼眶掉落。

秦逸叹了一口气,把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颈窝。

“对不起,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的,我失言了。”

程暖暖觉得自己又要疯了,脑袋里的情绪分成两半在撕扯。

一半浓烈滚烫,一半木然无觉。

“我对你不好。”她抵死忍住抽噎,“你为什么还不放弃?”

“你不是一向最会权衡利弊的么,我理应是你舍弃的第一项。”

话落,逼仄的防空洞没人说话了。

洞外狂风还没有过去,木板脆弱得下一秒就能破开,将他们卷出去撕成碎片。

程暖暖在这沉默的空隙里出神,干脆就让他们一起死在风里。

风会将他们的血肉融在一起,四散在世界各个角落,真正的不离不弃。

过了几秒钟,秦逸的声音响了起来,沉沉的在这个洞里回荡。

“我酒精过敏,滴酒不能沾。”他说,“这就意味着我不能喝醉麻痹自己,只能时刻清醒的反复品尝着失去你的痛苦。”

这是程暖暖听到秦逸,除了演讲之外,说过最多的话。

她听得认真,甚至忘记了哭泣。

“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,我只当时间和距离是横隔爱意的罪魁祸首。”

失血让她脑袋昏昏欲睡,程暖暖靠着秦逸,眼睛微阖。

“于是我每天都在后悔,在假设。如果我没有出国会怎么样,可人生不是数学题有假设,也不是化学实验,能重复无数次实验得出真知。”

秦逸语气真挚得深情:“但你是我可以用一辈子去攻克的难题。”

许久没有声音,秦逸忐忑的低头。

却发现程暖暖睡过去了,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紧扣在一起。

等程暖暖再次醒来的时候,风暴已经停了。

木板被推开,外面难得一片晴朗,那一方角的天空湛蓝,万里无云。

阳光在丁达尔效应下,在洞里投出一道光束。

忽然,秦逸从洞口跳了下来,沐浴在阳光里,像是伟岸的阿波罗。

见她醒了,他说:“刚刚接到了基地的通讯,救援马上来,我们先出去吧。”

出了洞口,程暖暖的腿不便行走,秦逸背起了她。

秦逸走得很慢,很稳,程暖暖抱着他的脖子,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。

从大学说到毕业,从辞职出国说到辗转周国。

除了心理医生,这是程暖暖第一次将积压在心的故事说出口。

秦逸配合的回应一两句,偶尔他就沉默的听程暖暖说话。

他能感觉到程暖暖对他不一样了,这种变化很奇妙。

她态度依旧淡淡,但是手却很诚实的揽着他的脖子,像一只口是心非的猫。

嘴上说着不在意,身体却说我需要你。

——像前天晚上。

走到三分之一的路程,救援队赶来了。

在车上,程暖暖的腿伤进行了消毒包扎。

但是下车的时候左腿还是使不上力,先下车的秦逸便自如的抱起了她。

她挣扎了一下,一如既往的没挣脱。

众人都挤在空地上担忧的翘首以盼,等见到二人,又是脸色一变。

路易斯眼神揶揄,程暖暖有些恼的瞪了他,示意他什么都不能说。

这时,一辆大巴缓缓驶进。

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来过去,秦逸也转过身。

程暖暖看见大巴车门拉开,一个女人踩着细长的高跟,缓缓的走下了车。

她摘下墨镜:“大家好,我这次新能源的宣传大使,季媛。”

第五十四章

季媛的目光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,最后落在抱着程暖暖的秦逸身上。

她走了过来,伸出手:“秦院长您好,有幸合作。”

程暖暖看着她,不明其意。

印象里的季媛脾气乖张,是个被宠大的小姐,从来就没有和颜悦色过。

可是现在的她,多了大方得体,像个社交名流,名副其实的大小姐。

只不过比起对季媛的改观,程暖暖更大的还是心理上的不适。

她动了动身子想要从秦逸手臂上下来,却那身下的胳膊岿然不动。

接着她听见秦逸淡淡道:“不好意思,手没空。”

确实,他的双手正牢牢的抱着程暖暖,说完,秦逸没有久留。

毕竟接待宣传大使,也不是他的职责。

他掠过众人,径直抱着程暖暖回了她的房间,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上。

小本紧张兮兮的跟在二人身后,见程暖暖坐好才扑了上去:“你没事吧!”

话音刚落,小本后颈衣领便被提溜了起来,整个人就这么被送出了房间。

混血姑娘抬头望了眼门牌号,确认了这是她的房间,为什么反倒自己被赶了出来?

屋内,秦逸望着沉默不语的程暖暖,心里焦急万分。

如今的他已经能够非常敏锐的察觉到程暖暖的心绪变化。

就像此刻,程暖暖心情跟方才的沙尘暴,低沉压抑。

“我不知道她会来。”秦逸轻声说,“我不会见她的。”

“她是你未婚妻,没必要这样。”程暖暖直接了当。

防空洞里的袒露,好似一场镜花水月,到了太阳底下,不消片刻就烟消云散。

程暖暖还来不及为自己伤感,下一秒,秦逸的话就震住了她。

“我跟她已经接触婚约了,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
秦逸语气难得急迫了起来。

这件事情多么荒唐好笑,他对程暖暖掏心掏肺诉了一肚子的衷肠,却连最重要的都忘记了说。

秦逸单膝跪在了床边,抓着了程暖暖的手,迫使着自己与她面对面。

“我除了你,谁也不会娶。”

两人现在的模样跟流浪的矿工别无二致,秦逸无框眼镜上布落着沙尘,头发像支楞的海胆,原本精致帅气的脸此刻灰头土脸。

可是程暖暖心脏却“砰砰”跳了起来,就像死而复活般,让她重新感受到了心脏的存在。

还没等她开口,房门“嘭”的被推开。

杨利等人涌了进来,将秦逸簇拥着捧了起来,七嘴八舌的询问着“有没有受伤”“要不要做个全身检查”“饿不饿”,边说边把人裹着带走了。

秦逸不情愿的拒绝被淹没在了话语中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带离。

待人群乌泱泱的消失在走廊尽头,小本才蹑手蹑脚的走到程暖暖旁边。

她端详着她的脸,半晌才说:“你现在笑得像终于生了儿子的封建农村妇女。”

农村妇女程暖暖顿时收敛了嘴角:“……胡说八道。”

小本被怼心里不服,正准备掏出手机给她拍照留下铁证时,门蓦的被敲响了。

门打开,是季媛。

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眼程暖暖,说:“偷情的滋味怎么样?”

迎着她的视线,程暖暖面无表情,眼神的温度降到冰点。

“既然如此,那我也想问问季小姐,偷来的十年滋味如何?”

第五十五章

小本站在二人中间,此间的暗潮云涌,不是她这个一米七二的弱小女子能承受的。

她看着季媛扭曲了一瞬的精致脸庞,悄悄挪了几步靠近床。

她怕这个宣传大使,一个暴起殴打程暖暖。

很快,季媛就平复好了情绪:“还不错。”

程暖暖:“那季小姐看得开。”

她的声音没有起伏,句句都像在下逐客令。

季媛精美的美甲陷进她的掌心,克制自己不动怒:“那你该滚了。”

才维持不到十分钟的上流名媛的形象,顿时一击而溃。

程暖暖咧开了嘴,笑得像个反派:“你算什么来命令我?”

季媛是形象大使,来这里肯定是要来拍宣传照,但是拍宣传照这项业务不归属程暖暖。

不是甲方,就说明,程暖暖对她的态度不用很客气。

她双手十指相扣放在了小腹上,表情跋扈:“现在,你可以滚了。小本送客。”

说是送客,也是将门当着大小姐的面关上,强制驱逐罢了。

季媛看着紧闭的门,眼神逐渐漫上怨毒。

门内,小本贴着门缝,见季媛走远才回到床边。

她的表情惊魂未定般,半晌哼唧句话来:“她是什么意思?”

程暖暖:“发疯罢了,不用管她。”

小本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一眼:“你先又像发现儿子不是你的农村怨妇。”

怨妇程暖暖用一个背影阻绝了小本的眼神,也结束了这段对话。

她捂着胸口,那里跳得像一堆乱频,毫无规律。

这很不应该,程暖暖眼神放空,她应该没有任何情绪才对。

可是现在她却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喜悦,还一点点的愤怒。

不等她细想,又被人挖了起来扔进了浴室。

小本满脸嫌弃:“你像个刚从泥巴地打过滚的佩奇。”

程暖暖:……

这个姑娘到底哪学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比喻,真是个中文鬼才。

因为程暖暖负伤,这段时间只能被迫休养,由小本替她上工。

她望着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削苹果的路易斯,这人闲得慌,因为基地的研究者都忙得没有时间进他的心理诊疗室。

“那个女人就是秦逸的未婚妻?”他问道。

程暖暖:“曾经是。”

路易斯眉头一挑,手里的苹果皮刚好到底,正要伸手接的程暖暖,就见他拿起放进了自己的嘴里。

“做什么。”金发青年讶异,“还轮得到我给你削苹果?”

好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,房门随即被推开,秦逸穿着制服便来了。

路易斯起身让位,临走前提醒道:“过几天来我房间,再做一次复疗。”

门被合上,房间里陡然安静了下来。

秦逸眉心积攒着疲倦,眼睑下方的青黑愈加浓重。

他没有说话,只是沉默的坐在床边给她切水果。

冬日里的西北暖阳高照,洒在房间里铺成了一地的金黄。

程暖暖也没有开口,这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让她心情异常的平和,她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雪莱的诗集。

忽然秦逸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唯有你的光辉,能像漫过山顶的薄雾。”

程暖暖从书里抬眸,迎上了男人的墨瞳。

那里像宇宙的黑洞,吸取着她的悲伤,痛苦,哀恸。

又源源不断的给予宽慰,信任还有……爱。

程暖暖忽然想,她可能还是爱着秦逸的,就像那漫过山顶的薄雾。

虽然会消散,但始终凝聚在那儿。

她嘴唇动了动,一段气息缓缓的泄了出来:“我……”

第五十六章

“嘭”的一声,房门被推开了。

程暖暖吓了一跳,秦逸不悦的回头看去,是盛谨言,他表情慌张。

“秦院,季小姐受伤昏迷,一直在喊您的名字……”

接着他看见了床上的程暖暖,话转了个弯:“没事,没有任何事了。”

说完盛谨言便想缩回走廊,恨不得此刻从地球上消失。

“去看看吧。”出声的却是程暖暖。

她看着秦逸:“毕竟是在基地受伤,你有义务去看看。”

男人的目光深沉,他定定的望着程暖暖,然后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
这个短短的音节出口,程暖暖心里忽的一滞。

我让你去就去,你难道没有一点儿主见吗?

下一秒,她的腰后和膝弯都抄进了一只胳膊,整个人腾空撞进秦逸的怀里。

她错愕的抬头,男人的低哑的声音落下:“那就一起去。”

看着盛谨言呆滞的目光,程暖暖的神智比他更加呆滞。

秦逸为何这样?他失心疯了吗?还是脑子进沙了?

不等程暖暖思考完这个世纪难题,转眼,他们便已经到了医务室。

所幸里面人不多,只有医生和季媛的经纪人和助理。

经纪人见到秦逸来,视线又落在他的怀里,表情顿时古怪又复杂。

秦逸将程暖暖放在了软椅上,道:“情况怎么样?”

医生:“小腿骨折,昏迷,但还好。”

程暖暖一边听着,一边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季媛。

她浑身凌乱,小腿已经被固定好,难得的狼狈,眼角沁着泪嘴里还喃喃“阿逸”。

经纪人叹了一口气:“拍摄需要延迟,打扰了。”

“没事。”秦逸声音淡淡,“因公受伤,基地之后会按规矩进行赔款。”

“谢谢。”经纪人顿了顿又道,“不过媛媛很需要您,能不能请您留下来陪她?”

“有人更需要我。”秦逸回得毫不犹豫。

经纪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程暖暖,后者甚至伤口都已经在结痂了。

她深吸了一口气,还想争取:“媛媛……”

“我们就不打扰了。”

秦逸礼貌的结束了谈话,继而抱起程暖暖,大步走出了医务室。

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,经纪人眼神晦涩,接着她又把视线落到床上的季媛身上。

半晌,才怜悯道:“你这又是何苦。”

回应她的,只有季媛哽咽的呜咽:“……阿逸。”

秦逸走过一个拐角后停了下来,盛谨言早已经识趣的离开了。

“你生气了?”

听着男人的话,程暖暖隔着镜片和他对视,良久才反问:“我为什么要生气?”

她看见秦逸嘴角微勾,接着将她往上掂了掂,抱得更稳了。

耳朵撞上了他的唇边,一道气音直直钻进了她的耳洞:“真乖。”

气息仿佛带着电流,从头传到脚趾,让程暖暖整个人泡进了酥麻之中。

就连她什么时候被秦逸带进他的房间,放在了他的床上都不知道。

男人将她小心翼翼的抱进怀里,头埋进她的颈窝,像只乖顺的狼。

程暖暖觉得自己这样太不矜持了,于是板着脸推拒道:“放开我,我要回去。”

颈窝毛茸茸的脑袋无意识的蹭了蹭,含糊的声音喷洒在她的皮肤上。

“就让我抱一下,一下就好……”

下一刻,平缓的呼吸声便响起。

程暖暖心一颤,默想道:那就一下,她也就放任这么一下。

阳光越过窗棂,投在在天花板上。

尘粒在光线里有形的游动着,就像深海里的蜉蝣。

而他们在阳光的海洋里,不断的下沉,下沉……

第五十七章

“好了,闭上眼睛。”

路易斯合上本子,随手按下了音乐,轻缓的卡农倾泻在房间里。

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,程暖暖忽然开口:“怎么样?”

这是她第一次在接受心里治疗之后,主动询问自己的情况,路易斯不禁有些诧异。

但很快他就坐回了椅子:“睡眠质量有所提高,能够在一定刺激下给予情绪的反应。”

路易斯合上本子:“结合来说,情况很不错,感谢秦逸。”

听到他最后一句,程暖暖不可避免的蹙了一下眉。

“别否认。”路易斯道,“我昨天可是看到你从他房间里出来的,不知检点的姑娘。”

程暖暖无言以对,反道:“你什么时候跟秦逸这么好了?”

“我可没跟他好,我只是利用他而已。”路易斯说得坦然,“并且事实证明,效果显著。”

看着他上下打量的眼神,她掀开身上的薄毯,准备离开,却听见路易斯正在倒数。

“3,2,1。”

话落,房门应声被推开,秦逸出现在门口。

他看着房间里的二人直直的看着自己,不由愣了一下:“怎么?”

“没事,看看我的表准不准。”路易斯说得风轻云淡。

却意有所指的看向程暖暖,后者撇开脸,眼不见为净。

接着,秦逸走近想要抱起她,路易斯再次开口了。

“拜托了,她腿伤连疤痕都看不见了,再抱下去食堂阿姨都要来问程小姐是不是残废了。”

话音一落,两人动作皆是一顿。

程暖暖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,自己下床走了,秦逸立即紧跟其后。

窗外正飘着雪,大朵大朵的堆积在屋檐,室内开了暖气,单穿两件衣服就已经足够。

程暖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阔领毛衣,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半个手背。

黑色的长发散落着,整个人看上去柔软又温暖。

忽然,程暖暖脚步一顿。

秦逸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去,走廊的尽头,是坐着轮椅的季媛。

季媛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着,目光落在二人相贴的肩膀上。

半晌,她才抬头笑道:“我有事想要和秦院长单独聊聊。”

这个笑,可以说是季媛迄今为止最难看的笑了。

可她仍固执的不肯放下嘴角,一如她不肯放下的骄傲。

程暖暖忽然有些怜悯她,她动了动了手指,想要退开,却被牵得更紧。

秦逸的声音客气得疏离:“你我的身份,不方便单独聊。如果是业务上的问题,您可以让您的经纪人和我的秘书协商就好。”

说完,他便想要拉着程暖暖继续往前。

“秦逸!”季媛忽然的低吼,在走道里炸响,“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?我就这么让你厌恶?”

不断回荡的声音像涟漪,一圈又一圈的砸在程暖暖的鼓膜上。

她抬眸看向秦逸,正正撞进男人的眼瞳,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,只有她一人。

“去聊聊吧。”她说。

程暖暖抱着膝盖坐在生活区的娱乐室的落地门前,像一张巨幕,投下偌大的唯美雪景。

半个小时后,她的手机响了,是秦逸发来的消息:临时有会,你先回房。

接着,身后的门开了,响起了轮椅滚动的声音。

第五十八章

“你已经离开了,为什么不走得干净一点?”

季媛的声音像是哭过:“既然已经选择了放手,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的留在他身边?”

程暖暖没有回头,她望着洁白的雪,声音淡淡。

“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,为什么要在乎你的感受?”

身后的人似乎无话可说,一时间,房间重归静谧。

“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去死。”良久,季媛才开口,“又不想让你死得那么轻易。”

“我比你漂亮,能力比你强,分明也是我先出现在阿逸身边,凭什么是你?”

程暖暖看不见季媛的表情,但是巨大的不甘与怨恨,却通过话语充斥着整个房间。

她忽然之间无言以对,因为她觉得季媛说得对。

季媛和秦逸是一类人,从小在光环下长大,遗世独立的珠宝。

而自己不过是茫茫人海中最普通的沧海一粟,那凭什么一个喜欢她,一个输给她?

“程暖暖,你拿着这些东西,不会心虚吗?”

“心虚什么?”一道声音骤然落下,“她是偷还是抢了?没本事就道德绑架吗?”

程暖暖眸子一颤,落地门的玻璃上,一头灿烂的金发明晃晃的靠近。

路易斯跌坐进懒人沙发里,长腿交叠:“那你输得也不算委屈。”

被怼得如鲠在喉的季媛死死的瞪了他一眼:“你是谁?”

“关你什么事?”路易斯话说得毫不客气。

接着他指尖重重点了点程暖暖的脑袋:“正经事不想,糟心事想一堆。”

路易斯自程着拉着程暖暖起身,在路过季媛身边的时,脚步微顿:“受伤搏同情这招,现在早就不兴时了。”

随即,目不斜视的离开了休息室。

偌大的休息室只剩下季媛一人,她望着自己依旧绑着固定板的小腿,一颗眼泪倏然砸了下来。

她没有受伤搏同情,她是真的不小心受伤的。

方才她和秦逸谈话的半个小时,男人从头至尾只说了三句话。

“不可能。”“好好养伤。”“再见。”

她和季川都估错了,即使改变了性格,秦逸也不会多看她一眼。

会让秦逸心动的,不是性情外貌,而是自始至终的程暖暖这个人。

季媛露出个惨笑来,这算什么?

她不远千里的来,却仍落得个一百两空,让她所剩无几的尊严,跌进了泥泞里。

锋利的美甲埋进了掌心,刺穿了韧性的皮肤,沁出血迹来。

走廊里,路易斯拉着程暖暖慢悠悠的走着。

“你知道汉密尔顿吗?”他忽然问道,“出身淤泥,却是开国元勋。”

程暖暖看着他漂亮的金发,心里一软。

她知道路易斯是想劝慰自己,不要在意季媛说的身份之差。

程暖暖抿了抿唇:“谢谢。”

路易斯停了下来,他转过身面对着她,看了半晌,最后叹了一口气。

“我可是跟人打过赌要把你治好的,你不许给我添乱。”

闻言,程暖暖眼前浮现另一个棕发女人来,忽的笑了:“知道了。”

恰好此时,秦逸从远处迎面走来。

路易斯不假思索的扬声道:“秦逸,你再晚来一步,你的程暖暖小猫咪就要被那只坐轮椅的狼外婆拆吃吞腹了!”

话音刚落,路易斯脸色忽然一变。

程暖暖瞧着他的神情,不解的回头。

只见在秦逸身后,站着一群骨干,表情一致惊讶至极。

第五十九章

程暖暖看着路易斯,漂亮的金发男人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:“oops。”

秦逸叹了一口气,对着身后的年长者们道:“其实……”

杨利:“你们在排演年末的节目?”

随着杨利话落,现在的氛围又是一变。

“哈哈哈杨会长真是聪明。”路易斯鼓掌。

众人看向他的眼神,就像在看忽悠老人买保健品的无耻败类。

不是那么无耻的秦逸斟酌了一下用词:“我现在正在追求程老师。”

话音一落,举座震惊。

站在最后面的李亚程脱口而出:“你们难道不是早就已经在一起了吗?”

接着,他很快又被身边的盛谨言捂着了嘴。

但显然所有人都这么认为,除了杨利。

老先生一脸惊讶:“你之前不是说有喜欢的人了吗?”

秦逸:“就是她。”

杨利更加震惊:“那为什么之前你们还要装作不认识?”

这边的程暖暖脑袋已经快要低进了地缝里。

——我还只是个柔弱的有心理疾病的弱女子,受不得这样的公开处刑。

即使是秦逸也承受不住杨利的追问,转而道:“我们先去看看风机发电机的情况吧。”

杨利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,连道:“好好好。”

接着,七八个人又一窝蜂的转移去了隔壁的大厂。

秦逸刻意慢了一步,走到了已经熟了的程暖暖面前,关切的问:“季媛去找你了?”

“是的。”路易斯替她回答,表情冷漠,“被欺负得可惨了。”

程暖暖捶了他一拳,打断了路易斯不靠谱的满嘴跑火车。

“没有,只是简单的聊了两句。”她说,“你去吧,我没事。”

秦逸端详了一下她的表情,确认后,才依依不舍的跟上了队伍。

直到秦逸的身影消失在拐角,路易斯才凉凉的出声:“别看了,眼神都要拉丝了。”

程暖暖立即收回了视线,她斜了路易斯一眼,目露不满,是在谴责他刚刚的话无遮拦。

“是我错了。”路易斯从善如流的道歉,“不过,你确定你心里没有一丝丝的高兴?”

闻言,程暖暖抿唇,垂下了视线。

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来,她是不喜欢当着众人的面公开自己感情的事的。

但是现在,她却生不出讨厌的情绪。

路易斯和她肩并着肩,继续朝寝室慢慢悠悠的走着。

“这个叫安全感,你不觉得讨厌和心慌,是因为秦逸无论何时何地,你都是他的第一优先考虑项,所以你渐渐的就不再抵触秦逸,这也是建立起你情感的第一步。”

“当你不会因为自己无论爆发出何种负面情绪,总会有人毫无保留的包容你的时候,你就不会再担忧自己的情绪差错。”

程暖暖静静的听着,手无意识的扣弄着指甲。

路易斯说得都完美的符合她的现况。

不知从几何时开始,秦逸从她的病,变成了她的药。

二人走了一会,路易斯忽然停了。

他望着窗外飞扬的雪花,吐出了一口气:“快过年了啊……”

程暖暖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的大厂,几个人站在雪地里,似乎是忘记了带纸笔,又或许纸限制了他们的计算,竟在雪地里写写画画。

秦逸一身漆黑,站在雪地里,染上了白雪,煞是好看。

耳边路易斯的声音轻叹:“程暖暖,病好了,是时候该走了。”

程暖暖闻言,眼神黯了黯:“好。”

第六十章

这是他们商量好的,在路易斯第一次来基地为程暖暖诊疗时。

路易斯敏锐的发觉在秦逸的刺激下,程暖暖情绪总会反复横跳。

这是心理学上的一种脱敏疗法,利用最抗拒的事物刺激大脑皮层。

显然,他们预期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。

——至少是路易斯的需要的结果。

“你会不会讨厌我?”路易斯问。

程暖暖摇了摇头:“你是为了我好。”

路易斯是个医生,可他本质只是个商人,利弊权衡在他心里更显重要。

秦逸简直就像一只撞进他手心的小白兔,用来做实验正好。

而程暖暖也是如此,她只是路易斯和别人的一个赌注,随时可以被放弃。

如今能有个机会恢复正常,她何乐不为的配合呢。

所以她才会放任接受秦逸对自己的好,所以她才会尝试着接近秦逸。

可是……她摸着心口的位置,里面的疼痛像汹涌的暴风雨,不断的冲击着她的经脉。

有那么一瞬,她竟然想念没有情感的日子,至少她现在就不会觉得痛了。

路易斯看了她一眼,张开手将她抱进怀里:“在我面前,你也是可以哭的。”

怀里的脑袋摇了摇,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:“没必要哭。”

撒谎。

路易斯摸着她的脑袋,忍住了叹息。

如果她身边的空气会落泪,那现在地上一定积攒了满满的雨水。

在不远处的走廊转角,季媛眼神阴冷,她滑动着椅轮无声的离开。

回到房间,程暖暖展开了本子,上面是她的工作计划,红笔已经划过了三分之二的进度。

她看着鲜红的记号,片刻,又重重的合上。

就像他们说的,年关将至,雪像应景般下个不停,室外的勘测也只能停了下来。

小年夜,杨利在食堂宣布了规程的日期,因为还有部分数据没能清晰,需要回帝都重新策划。

提前明年初七结束工程,满打满算,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了。

盛谨言倒是很高兴:“回家还没出正月,还能陪陪父母。”

程暖暖跟着他笑,她恍惚的回想,和父母过年的记忆已经很淡薄了。

她甚至记不起每年除夕夜,自己是怎么过的了。

接着,她便被手心突然塞进的汤碗打断了思绪。

是秦逸拿给她的,男人眉心皱着:“你太瘦了。”

“程老师确实过于单薄了。”盛谨言跟着附和,“每次你跟着出去,都怕你被风吹跑。”

程暖暖捧着汤慢慢的啜着,不置可否。

她这些年因为到处乱跑饮食无律,又因病食欲不济,确实没长什么肉。

加上她个子也不是很高,路易斯第一次见到她时,还夸张的问是不是未成年。

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。

吃过饭,秦逸和程暖暖在围着基地转圈散步。

程暖暖沉默着,她在思索该如何跟秦逸说再见。

——路易斯提前知晓了规程的日子,已经决定除夕当天和她离开。

秦逸不知程暖暖心中所想,他难得有些紧张。

无言走了好一会,他才开口问道:“初七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?”

“什么?”程暖暖一愣。

秦逸停下了脚步,二人面对面站着。

月光清冷,在白雪的折射下,晃晃的投进了二人的瞳孔里,俱是一片银白。

程暖暖心脏忽然开始跳得飞快,有什么预感开始在大脑里蔓延。

这时,秦逸牵起了程暖暖的手,右腿缓缓曲起跪了下来。

“你愿意嫁给我吗?”

第六十一章

程暖暖呼吸一窒。

她怔怔的看着秦逸从口袋里摸索着,掏出了一个易拉罐的拉环。

有些时候,事情与念头都是一闪而过,来得突然。

就像刚刚,盛谨言提到了回家,他就立刻想到了要带程暖暖回去。

而带回去,总是要个名分的。

秦逸捏着那枚拉环,最为理智的头脑也忽然之间难以整理出话。

“我知道这过于仓促,可是浮世如梦,韶光易逝,我怕晚一步你都会离我而去。”

光斑散落在男人的墨瞳里,闪闪的像星芒。

程暖暖不敢随意动弹,因为体内复杂澎湃的情绪在胡乱碰撞。

她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应。

只能眼睁睁的看着,秦逸轻柔的将拉环缓缓的套进她的中指。

不可以……程暖暖心里在呐喊,她不配,她不能接受这枚拉环。

气息和眼泪同时泄出,水珠砸在了她自己的手背上:“我……”

“她不会跟你回去的。”

突然,一道冰冷的声音在旁响起。

季媛的腿伤已经好了,她倚靠着墙壁,嘴角勾着冷笑。

望着她阴鸷的神情,一种寒意自脚底直窜入程暖暖的头顶。

“你还不知道吗?”季媛看着秦逸,“她除夕就要跟着那个外国人走了。”

她的嗓音像雨程里的蛇信,令人毛骨悚然。

“从头到尾,她都只是在利用你治病,现在病好了你也就没有价值了。”

死一般的静谧充斥着整条走廊,仿佛所有的空气都被抽离,就连呼吸都十分困难。

就像过了一个世纪,一直垂着头的秦逸,终于缓缓的站了起来。

季媛冲着木然的程暖暖勾了勾嘴角,那抹弧度充满了轻蔑。

接着,秦逸的声音响起:“我知道了,谢谢季小姐。”

依旧是客气疏离的语气,让季媛一怔:“你就是这个反应?”

“你疯了吗?”她不可置信,“她在利用你,她根本就不爱你,她……”

话未说完,就被男人淡淡的嗓音打断:“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,与你无关。”

季媛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:“秦逸,你为什么在她面前这么卑微!”

可是她得到的回应,只是秦逸拉着程暖暖远去的背影。

秦逸带着程暖暖径直出了基地。

漫天风雪,二人只穿了薄薄的两件,没走几步鼻尖都冻得通红。

他们来到了基地后的山腰,放眼望去,广袤无垠的大地尽收眼底。

秦逸打通了一个电话,他说:“放。”

随着话落,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起此彼伏,平静的夜空骤然被点亮,数道烟花在空中炸裂。

绚烂夺目,美不胜收。

程暖暖看得呆了,耳边响起了秦逸的声音。

“原本不该放的,但是我觉得可以适当违背一下基地守则。”

她抬头看着满天的花火,眼睛都舍不得眨,她用瞳孔充当镜头,忠实的记录每一份每一秒。

秦逸在她身后,缓缓拢着她,挡住了风雪。

烟花也有放完的时候,就像曲终人散。

当最后一颗星火熄灭的时候,秦逸说了他今晚倒数第二句话。

“季媛说得都是真的?”

程暖暖依旧抬着头,轻轻的“嗯”了一声。

接着,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,两人都已经快要冻成冰块了。

但是唇舌交汇时,依旧滚烫,烫得程暖暖几欲落泪。

过了一会,秦逸放开了她。

说了他今晚最后一句话:“那就祝你一路顺风,后会无期。”

第六十二章

除夕当天。

程暖暖脚踩在面包车的脚踏上,回望着整座基地。

来送她的人很多,可唯独没有那个人。

自小年那天之后,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秦逸。

“该走了。”路易斯靠着座椅,墨镜遮了他半张脸,看不清他的神情。

程暖暖朝众人挥了挥手道别,接着坐上了车。

同时走的还有季媛,她路过面包车时顿了顿:“程暖暖,我真想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心。”

话听着耳熟,在另一个同姓的嘴里,也这么说过。

程暖暖不语,季媛似乎也不在乎她回答与否,说完,便目不斜视的上了中巴车。

引擎声骤然轰鸣,车身晃动朝远方开去。

路易斯坐在她的身边,拍了拍她的手背,接着握住。

回了帝都,路易斯把她和小本扔在了他租的别墅里,自己却不见了人影。

临走前,千叮咛万嘱咐这几天程暖暖只允许躺尸,不允许外出。

如经发现,小本就会被立刻革职。

但是程暖暖精神也不怎么好,这一养,就养了大半个月。

别墅客厅里有壁炉,窗外飞雪飘飘,屋内舒适温暖。

程暖暖趴在沙发里,听着壁炉木柴爆裂的哔啵声,昏昏欲睡。

小本则在挑选着这次工作中的照片,忽然她“咦”了一声,惊醒了程暖暖的瞌睡。

“这张秦院拍得真好看。”小本把电脑端到她面前,问道,“这张可以用吗?”

是那天在山坡上,程暖暖鬼使神差拍下的秦逸。

那双眼睛里,充满的对世界的渴望。

程暖暖别开了眼,道:“不合适,换了吧。”

这么一打岔,她的睡意也没了,这时门外传来汽车的发动声——是路易斯鬼混回来了。

门铃声响起,程暖暖心想大概是他又忘记带钥匙。

于是趿拉着鞋去开门,门陡一打开,她便猛地被人抱住。

女人甜蜜的声音响起:“暖暖宝贝有没有想我呀!”

闻声,紧绷的程暖暖才放松了身体:“卡莱尔,你怎么来了?”

“听某人说把你治好,所以回来验货。”女人捋了一下利落的齐耳短发,露出硕大的耳环。

身后的路易斯将卡莱尔轻轻揽进了怀里:“验好了,可要愿赌服输。”

他一向跋扈张扬,可在女人面前这些全部收敛,只剩温柔。

程暖暖笑笑,侧身让二人进了屋。

卡莱尔是她曾经无意中救下的英国姑娘,从此就成为了好友,后来路易斯治病也是她从中帮的忙。

两人其实都比程暖暖小,奈何东方人长相显幼,加上她个子不高,只能承受来自晚辈的爱。

卡莱尔抱着坐上沙发,抱着程暖暖不松手。

“过几天,我会在这里举办接风派对,可以吗?”

望着女孩担忧的瞳眸,程暖暖明白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。

古老的英格兰民族,最重视的就是这些社交礼仪,她莞尔一笑:“当然可以。”

三天后。

程暖暖缩在三楼卧室,听着来自一楼的喧哗。

忽然,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来自工作的邮件。

小本正在派对里玩得疯狂,程暖暖也不想扫她的兴,于是披着羊绒开衫下了二楼。

她扶着红木扶手缓缓走下,刚一站定便愣住了。

原本应该无人的二楼,此刻,走廊中却站着一个男人。

他戴着金丝眼镜,微长的头发服帖的搭在脑后。

季川朝她遥遥举了杯,笑得得体又好看:“新年好。”

第六十三章

时隔四个月再见到季川,程暖暖有些恍惚。

她朝他点了点头:“新年好。”

记忆里那些他出格的举动已经淡去,她也没有了当初的愤怒。

“我想,这里应该不是会客区。”程暖暖还搭着扶手。

季川望着她,白的手,红的木,在昏暗的楼道中充满了张力。

他闭了闭眼,摒去了纷杂的念头,抬脚朝她走了过去。

“我是特意来找你的……”

“请您停下。”程暖暖出声打断了他的步伐,“我听得见。”

季川眉心闪过一丝愠色,随即便隐去,温和道:“听说你在西北受伤了?”

“多谢关心,已经好了。”

望着她疏离的神色,季川满腔的话都如鲠在喉。

嘴角刻在神经的疼痛泛起,男人粗暴的呵斥声在脑海回荡。

“西北那么危险你让媛媛去?你是不是存心故意要她死?想要夺走她的财产!”

……

“季先生,季先生?”程暖暖迟疑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。

季川摆了摆手,道:“我没事。”

刚刚的男人像是陷进了极可怕的回忆,连额角都渗出了冷汗。

程暖暖抿了抿唇,这个情况和她初期犯病时一模一样。

“师哥,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,你要不要了解……”

“我说了我没事!”

随着男人的怒喝,他手里的酒杯也应声碎裂在程暖暖的脚边。

脑海中那些魔鬼般的低语终于散去,良久,季川才回过神来。

他看着程暖暖扣在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,显然是受到了巨大的惊惧。

“对不起,我……”他上前了两步,程暖暖随即后退了两步。

季川顿住了,体内的燥郁克制不住的翻腾,他怕再维持不住正常,转身仓皇离开了。

地上的玻璃碎片,像是碎了一地的清冷的月亮。

站了良久,程暖暖才缓缓蹲下清理碎片。

这时,一道声音传来:“接连玩弄两个男人,程暖暖你好本事啊。”

闻声,程暖暖手一颤,指尖在碎片上沁出一粒血来。

季媛穿着绛色长裙,依旧高挑美貌的站在她面前。

“季小姐的脑子去写小说多好,一定很精彩。”程暖暖淡淡的回了一句。

这讽刺的话季媛恍若未闻,她望着她指尖的血珠:“会痛吗?”

程暖暖看着她,高挑女人眼神恍惚:“秦逸很痛。”

“都说相爱的人会有感应,其实不是。”

“只是爱的更多的那个人更伤心罢了。”季媛眼神倏然聚焦,目露鄙夷,“我替秦逸感到不值。”

程暖暖面无表情:“你开心就好,下楼注意台阶,不送。”

季媛嗤笑了一声,高跟鞋踩着地毯,沉重的一声接着一声直至消失。

四下终于安静,程暖暖注视着那光洁的玻璃碎片。

指尖顺着它的轮廓描绘着,忽然重重一割,鲜血顿时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。

疼痛与血腥味宛如放大了千万倍,在她的神经上欢欣跳跃。

程暖暖慌不择路的冲进洗手间,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血液,骨骼都呕出来。

不知过了过久,耳边的嗡鸣声也渐渐褪去,呼唤她的声音渐渐清晰。

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,泪顺着眼角滑落。

程暖暖抓着他的手臂,意识断掉的最后,一声呢喃倾泻而出。

“阿逸……”

第六十四章

秦逸抱着昏过去的程暖暖,又气又无奈。

还算乖,即使晕倒也知道喊他的名字。

将人轻柔的放在床上,男人发觉床上的人比在西北时更瘦了。

推门声和男声同时:“小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。”

路易斯走了进来:“秦院长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不请自来了?”

秦逸没有回头:“带她去医院看看。”接着才看向他青年:“再谈谈?”

“我可不做赔本的买卖。”路易斯扬起下巴,

秦逸回得爽快:“好。”

天际的黑浓墨重彩,转眼就被泄露的光线破开。

晨光透过白色纱帘打在程暖暖身上,唤醒了一夜的睡眠。

程暖暖缓缓走下楼,楼下已经恢复如常,卡莱尔和路易斯在餐桌边用着早餐。

“睡得好吗?”卡莱尔扬声问好。

下楼的人点了点头,坐在椅子上,她在想昨晚那道模糊的人影,欲言又止。

“抱歉。”卡莱尔率先出声,“我不知道我的助理连季家兄妹也请过来了。”

“兄妹?”程暖暖语气疑惑。

季川,季媛。

恍然间她才发现,原来他们是有些相像的,那通体的气质,那精致的眉眼……

早先只觉得同姓的人不稀奇,现在听到真实关系后,她还是有些震撼。

路易斯轻咳了一声,转移了话题:“今天去趟医院吧。”

“去医院?”果不其然,程暖暖被打断了思绪,她垂眸,“可是我有个地方想先去。”

北郊墓地。

程暖暖将手里的百合花放在墓碑前,花瓣上还凝着粒粒水珠,随着动作滚下。

前段时间她不方便,现在终于可以来见见爸妈了。

她对望着照片上年轻的情侣,其实她对父母的记忆,已经不是那么深了。

每次来,也只是静坐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“我能拜拜吗?”

闻声,程暖暖侧头看去,季川抱着一束康乃馨站在一米外,她回头遥遥看了眼墓园大门。

像是知道她所想,季川边走边道:“我是从侧门上来的。”

程暖暖退了几步,让开了墓前的位置。

季川规规矩矩的放下花束,恭谨的拜了拜。

他双手合十,望着墓碑:“以前,都是我来陪你来的。”

程暖暖沉默了半晌才道:“谢谢你,还有季媛受伤我很抱歉,我不知道她是你妹妹。”

季川身体微微一僵,随即神色如常:“没事,是她自己不小心。”

祭拜过父母,程暖暖便朝墓园外走去,季川和她并排走着,却隔了好几个身位。

她的沉默就像这死寂的墓园,让季川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堆腐朽的骸骨。

无尽的虚无与空寂在体内充荡,额角的神经又开始突刺。

“每年我都会来。”季川开口道,“和你父母聊聊天,这样就会让我觉得自己离你就近了一些。”

“师哥。”听着他的话,程暖暖到底是心软了:“你是个很好的人,值得更好的人。”

她目光荡漾着一种平和,和男人漫着血丝的瞳孔对比显然。

“我下个月就去英国了,不会再回来了,珍重。”

说完,程暖暖抬脚便继续走了。

刚走出几步,忽然她口鼻被捂上一片温润,怪异的香气钻进鼻腔。

紧接着,程暖暖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。

第六十五章

程暖暖再次醒来的时候,天光还是大亮。

身下是柔软的床垫,她撑起身,脑袋还有些昏涨。

待她神智恢复清明后,视线微微远移,自己脚腕上多了一条长长的细链,细链的另一端绑在了床脚。

轻轻晃动,声响清脆。

程暖暖低头检查着自己的衣物,还好,只是脱去了外套没换衣服。

她又重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,很大,却只有沙发和床,沙发在靠窗放着。

下床,程暖暖走了两步,细链很长,能够让她在房间里自如的走动。

窗户是锁着的,透明几净,能看到楼下的草坪,不远处的湖和树程。

思索间,身后传来门锁响动,意料之中的响起了季川的声音。

“这里还很简陋,不过后续会一一添置的。”

程暖暖回过头,男人穿着居家服,头发也放了下来。

这副温柔亲和的模样,一如那五年的同居生活。

“你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段时间?”季川走近,坐在了沙发上,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。”

他的目光透过镜片,看上去恍惚又充满的爱意。

程暖暖看着他:“这是你家?”

下一秒,手腕被一股大力带动跌进了沙发里,她被迫坐在了男人的身边。

“不要想套我的话。”季川看上去很开心,“你哪也去不了。”

被看穿心思的程暖暖不说话了,她直视着季川浅褐色的瞳眸,直到被大掌遮住。

一片漆黑中,洒在耳畔的声音无奈:“不要这么看着我。”

程暖暖就这么在黑暗中,被男人松松的抱着,像是捧着一只洋娃娃。

过了良久,脸上的大掌才退开。

季川像是无事人般,道:“你还想添置什么?明天我就让人送来。”

“我要离开。”

“不可以。”

“那我死呢?”

话落,唇上便抵了一根食指:“嘘……”

手指挪开缓缓落在了她的手腕上,细瘦的腕子不堪一握。

在男人的掌心翻来覆去的把玩,很快就染上了一层粉红。

“不要说这种话,那样我就只能把你绑在床上失去自由对了。”

“我已经没有了自由。”程暖暖语气终于变得冰冷。

闻言,季川没有说话,只是眉间升起一股愠色。他站了起来。

“你的东西我都已经帮你收好了,衣柜里有衣服更换。房间里监控,不要想着做傻事。”

话说完,门便被关上,然后是门上锁的声音。

程暖暖坐在沙发里,银白的链子在夕阳的映衬下,折射出澄粉色的光泽。

她抬眸看着挂在墙角上的摄像头,一动不动。

不知过了多久,睡意袭来,程暖暖头一点一点栽着。

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:这都什么时候了,你竟然还能睡着?

片刻之后,她就蜷缩在了沙发上,皱着眉进入了睡梦之中。

程暖暖是被迎面扑来的酒味熏醒的,她忍着恶心睁开眼。

季川正蹲坐在沙发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,不知看了多久。

再不清醒的意识在这一瞬间也被吓得完全恢复,程暖暖僵着身体不敢动弹。

季川眼神痴迷的望着,伸出的指尖顺着她的五官划过。

程暖暖紧了紧手,竭力克制住声线不颤抖:“季……”

接着,酒气铺天盖地的灌了下来,封住了她的唇!

第六十六章

苦涩的唇舌在口腔里搅弄翻动,刺鼻酒气侵袭着她的大脑。

程暖暖再也忍不住,拼尽全力推开身上的男人,翻身吐在了地上。

望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的人,季川眼眶都还是红的。

“我就这么让你恶心?”

程暖暖听不见他在说什么,只恨不得将胃挖出来才好。

吐到最后竟只剩下酸水,却仍旧停不下来。

这时,季川才开始慌了,他冲着门外吼道:“叫医生来!”

接着将痛苦不堪的程暖暖抱进了怀里,也不管那些污秽沾到了身上。

“没事别怕,没事的……”

季川拍打着她的背,像哄着孩子般轻言细语,眉眼间全是懊悔与痛惜。

下一刻,他所以的爱怜都如临冰霜,瞬间冻结。

程暖暖抓着他的衣领,嘶哑着一字一句道:“不,要,碰,我!”

就在这时,门外的保镖说道:“季总,医生来了!”

室内刚刚冻结住的时间,这才微微松动,季川将程暖暖扔到了床上,转身离开了房间。

医生走了进来,详细的做着检查,半个小时后,他收起了光电笔。

“你身体素质太差饮食不规律,严重的营养不良,这样对你和孩子都不好。”

听见最后那句话时,程暖暖瞳孔才晃动了一下:“孩子?”

对方目光讶异:“已经快三个月了,你不知道吗?”

程暖暖手紧攥着身下的床单,心里激荡不止。

她的生理期向来不调,几个月不来是常事,她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。

更重要的是——孩子怎么来的?!

她还在失神中,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天而降:“孩子?”

是去而复返的季川,他只是在走廊平复了心绪,陡一进门,便听见这个消息。

程暖暖和他对视,男人眼底是最令人恐惧的无波无澜。

“打掉它。”季川错开了视线,命令道。

“这……于理不合啊。”

旁边的医生想要阻止,但却被从外走进来的保镖压住。

紧接着,就见其他保镖朝程暖暖走去。

女人的声音如霜,“这是我的孩子,谁也不准动。”

在刚刚短短几句话的时间,程暖暖就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思绪。

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,暂且也不管她想不想要。

但无论如何,她也不允许别人来决定她的身体。

闻言,季川眼都要烧红了。

他猛地俯下身钳住了程暖暖的下颌:“是谁的,秦逸的种?”

这话程暖暖回答不了,因为她也不知道。

可是她的沉默在季川眼里就是默认,他的神经像紧绷的弦,疯狂与清醒在拔河。

“不能留。”他卸了手上的力道,改成双手轻轻捧着她的脸,“你想要孩子,我们可以再生一个,好不好?”

程暖暖被迫的与他对视:“不好。”

那双杏核目清澈见底,底下是一丝不苟的厌恶和怜悯。

良久,季川沉沉的吐出一口气,退开了身体,对旁边等着的保镖说:“动手。”

保镖立即领悟他的意思,从药箱里掏出了一支针剂来。

程暖暖看着那细长的针头,眼神平静镇定:“你确定?”

“这只是让你睡一觉。”季川淡道。

程暖暖没有说话,她意外的乖顺让季川眉头一皱。

下一刻,只见程暖暖飞速的跳下床,“嘭”的一声巨响,她竟一拳破开玻璃窗!

滴答的鲜血在月色镀了一层冷光,艳红刺进季川眼里,针一般凌虐着他迟钝的神经。

程暖暖的手鲜血淋漓攥着一块碎片:“我说了,不好。”

话落,她便举起了碎片狠狠的朝胸口捅去!

第六十七章

就在碎片即将触及皮肉的时候,一只手臂陡然挡在了二者之间。

血液像是绽开在夜空中烟火,淅淅沥沥的洒着。

季川忍痛将手里的针剂推进愣住了的程暖暖脖颈,看着人昏倒在沙发里,才将手臂上的碎片拔了出来。

他捂着伤口,朝目瞪口呆的保镖道:“去准备。”

保镖:“可是先生,你的伤……”

季川淡淡:“我没事。”

这时,门外一个保镖走了进来:“季总,监控显示有人上山了。”

闻言季川立即道:“走。”

他不想借别人手,自己抱起程暖暖,因为手臂有伤甚至动作不稳。

但是很快他就恢复如常,带着程暖暖一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别墅。

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,秦逸等人停在了别墅的大门口。

路易斯冲下车,面对紧锁的大门,直接开了两枪踹开铁门,朝屋内奔去。

可是整栋房子寂静得连后湖的虫鸣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
秦逸看着手机屏幕,上面的定位没有移动。

他在书房里翻找出了属于程暖暖的外套和包,包里是那枚探测仪,可是却不见她人影。

“shit!”路易斯踹翻了茶几,漂亮的脸上满是杀意,“究竟是谁干的!”

他们在墓园门口等了好几个小时,迟迟不见程暖暖出来,心觉有异。

待他们进去是,里面空无一人,只有路上遗留着一块沾染着迷醉剂的手帕。

这时他们才发觉,竟然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程暖暖绑走了。

其间翻找线索报案且不提了,若不是秦逸突然找上门,问程暖暖的位置奇怪,他们甚至快要动用一些不可明说的渠道找人了。

原以为他们有希望,却哪知这人狡兔三窟般,又被跑掉。

忽然,楼上传来卡莱尔的尖叫,两人即刻上楼,进房后皆是一怔。

那空旷的房间里,满是鲜血,洋洋洒洒的一路朝后院滴去。

路易斯登时顺着血迹找去,而秦逸则蹲下了身,血迹已经半凝固,但是明显是不久前留下的。

他克制的颤抖的手,不敢去想这大量的血迹会是谁的。

转而找来了剪刀,采集了些血液样本。

在这段时间,路易斯也回来了。

他骂了一句脏话:“跑了,看轮胎痕迹,应该是我们来的时候刚好离开。”

秦逸站起身,沉声道:“报警,我先回去检验。”

说完,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。

路易斯等人也不愿留在这里,边走边打了个电话,开着车迅疾的回了市区。

车子一路驶进了西部研究院,秦逸径直带着人进了实验室。

他将带回来的布片上的血液稀释,重新提取后开始对比资料库。

路易斯看着电脑屏幕上不停转动的头像,若有所思:“这是合法的吗?”

“理论上不是。”秦逸声线没有起伏,“但我是院长。”

最终,检测结果出来了。

秦逸看着屏幕上的两张脸,神情阴沉得厉害,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的头像:“季川……”

这时,另一端的仪器“叮”的一声响起。

卡莱尔拿起检验单,脸色倏然一变,她面无血色的把单子递给了秦逸。

秦逸接过一看,登时如遭雷击。

上面白纸黑字写着:身体状况:孕期。

第六十八章

晨光破开薄雾,带着金色的光线铺开,照亮了树冠,却也投下了黑暗。

程暖暖这一次醒来,浑身酸痛。

腰间还横着一只胳膊,上面包裹着白色的纱布。

她动了动身子,却惊起一片清脆的声响,侧头看去,发现四肢都被绑上了细链。

——他还真是说得出做得到。

细链的摇曳声惊扰了睡梦中的男人,他缓缓睁开眼。

男人的眼睛是形状姣好的桃花状,望着你的时候自带着一股柔情。

可是现在,程暖暖只觉得阴寒刺骨。

季川眨了眨眼睛,意识逐渐回笼,他笑了笑,在程暖暖的脖子上落下了一个吻。

“早上好。”

可是怀里的人表情木然,专心当着一只没有生命的娃娃。

季川也不在意,甚至说,他更加开心了。

他将程暖暖抱了起来,从床头柜中拿出了那串银杏叶项链,兴致勃勃的给她戴上。

“果然很适合你。”

程暖暖缓缓的扫视了一眼房间,发现这里更像是季川的私人住宅。

只是物件依旧不多,装潢也是冷淡的黑白灰。

男人把玩着她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,莹白的手指被摩挲着,强硬染上了粉。

“为什么?”程暖暖声音沙哑,“我值得你这么做?”

季川什么人,他几乎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,何苦盯着她一个程暖暖不放?

“你像一道光。”季川声音低缓,“而我是黑夜里的蛾,生来趋光,即使是火也愿意赴死试一试的。”

“你看不见你的光有多么耀眼,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,没有人会不喜欢你。”

季川眸子暗了一个度,包括那个冰山一样的秦逸。

他接着说:“可是你太夺目了,而我又很贪心,只想锁着我的太阳不给别人看。”

“你不该说你要走,不回来的。”季川叹息着。

“那你最好锁紧了。”程暖暖笑了,“太阳可是不稳定恒星,会自爆的。”

季川闻言停止了手上的动作,寂静开始蔓延。

这时,有人来敲门:“季总,公司那边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。”

程暖暖听着季川吐出了一口气,接着下了床,拉开了衣柜,当着自己的面开始换衣服。

她自觉的别开眼,望向窗外的天空。

“我很感谢你喜欢我,或许如果我没有遇到秦逸,真的会对你动心。”

身后衣衫摩擦的窸窣声停了下来。

她继续道:“可惜我先看到的人不是你,而后又生了病,处处都不合时宜。”

程暖暖顿了顿,回过了头。

黑色的西装将男人的身材衬得高挑,和往常的儒雅别无二致,只是没人知道,在这衣服之下,有着看不到的伤口。

“两个生了病的人是互相拯救不了的。”两人四目相对,“只会相互拖下深渊。”

季川静静的回望着她淡漠的眸子,半晌:“即使是深渊,我也要和你一起。”

说完,他拉开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
没过多久,有人来送饭,可是程暖暖丝毫没有胃口。

又过了一个小时,医生来了。

他看着颗粒未动的饭菜:“程小姐,您这样对孩子也不好啊。”

“你不是来打掉它的么,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?”程暖暖睨了他一眼。

医生无话可说,因为他这次来,确实是来打胎的。

季川不愿带着她去医院,只能药物引流。

他叹了一口气,从箱子里拿出了盒五颜六色的药丸,缓缓的走到床边。

“很抱歉,我也是听命行事。”

程暖暖冷冷的看着他,正准备暴起的时候。

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,二人侧眸看去。

只见季媛站在门口,嘴角噙着一抹奚落的笑意:“原来真的在这里。”

第六十九章

看见季媛,饶是程暖暖心脏再坚强,也不由的“咯噔”了一下。

医生显然认识她,恭敬的喊了一声“季小姐”。

季媛悠悠的走进,瞥了一眼医生手里的药,伸出手去:“给我吧。”

医生战战兢兢:“季先生……”

“我哥那里我来说。”季媛不耐烦,“我保证不弄死她,这种折磨她的机会,我可不想错过。”

见医生仍旧不愿,她劈手夺过,将人直接赶了出去。

门板合上,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与视线。

季媛走到床边,上下端详了床上的程暖暖许久。

笑道:“你也有今天。”

程暖暖已经从心悸中走出,闻言也笑了:“我是不是跟你们家反冲?”

“可能吧。”季媛玩着掉在床边的链子,“或许也可以说你是扫把星,害了我们俩兄妹。”

程暖暖不说话了,季媛可太会找准她的痛点,一击即中。

在她沉默的空档,细链掉在地上的声音炸响,随即她的脚腕一空。

程暖暖诧异的看去,却见季媛解开了她的锁。

“昨晚阿逸来找我,我很开心,甚至还精心打扮了,可是见面说的竟然还是你的事。听到你被绑架我真是高兴啊,恨不得你立即死就好。”

季媛垂着头,一边解锁,一边开口。

“可是秦逸也是真的伤心。”

她来到了程暖暖的身边,看着她裹着纱布的手。

坐着的程暖暖能看见她眸子里盈着的水光,还有里面浓重的悲伤。

昨晚秦逸将事情如数说了出来,季媛知道他只是不想拖延时间才来找的她。

在他心中,第一位的还是程暖暖。

而她也完全可以不帮,但是程暖暖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,最终所有的后果是要季川承担。

“我放你走,你能不能不追究季川的责任。”

看着程暖暖岿然不动,季媛眉头一拧:“我哥这么做都是爱你,你能不能做个人!”

“可是绑我的也是他。”程暖暖淡淡的说。

季媛话语一哽,她难得低下了气焰:“算我求你。”

程暖暖看着这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,忽然发觉她也不是无坚不摧。

“好。”她应了。

季媛随即将她手上的链子也解开,迫不及待的说:“你快走吧,门外的保镖我已经全部支开了,你可以直接回家。”

程暖暖看了她一眼:“你倒是很爱你哥。”

闻言,季媛侧过了脸,情绪复杂:“这不是你该问的事。”

诚然,程暖暖也不确实不太想知道,她手软脚软的从床上爬起来。

因为低血糖,起身时瞬时晕眩袭来,撞到了床头柜,里面的东西全部洒落了下来。

“你真是一事无成!”季媛气急败坏。

但是时间仓促,她只能摆手不耐道:“这里我来,你赶紧走。”

程暖暖也生气了。

我这状况,还不都拜季川所赐,你凶我,你先做个人吧。

但她没有力气回怼过去,只能撑着墙壁缓缓离开了这栋公寓。

乘坐着电梯下楼,门外春光灿烂,程暖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。

她推开单元门,脚步虚浮的挪到了阳光下。

灼眼的光线让她眼睛微眯,带她适应好光线之后,猛地震住了。

不远处,季川站在树下,静静的看着她。

第七十章

“你不乖。”

男人的声线温润有磁性,即使语气阴沉都像在说情话。

程暖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,不等她开口,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。

“是吗?我倒觉得她乖巧得不行。”

随即,程暖暖身体一轻,整个人被抱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。

她看着秦逸下巴上已经长出来的青茬,眼睛有些忽然有些酸涩。

“放开她。”季川的沉声警告。

秦逸眼睛微眯:“季总,谨言慎行。”

两人的氛围剑拔弩张,程暖暖稳住了不太清醒的脑子。

她看向季川,扯下了脖子上的项链,扔到了地上:“这两天谢谢季总的招待,再见。”

话音一落,秦逸便极其配合转身离开。

“你真的要走?”季川的声音在后面响起。

不等程暖暖回答,一辆路虎横在了他们面前,一头漂亮的棕发钻了出来。

卡莱尔恶狠狠的说:“说什么废话,再吵就把你送进去!”

接着她转眼冲着秦逸道:“上车!”

秦逸从善如流的拉开车门,抱着程暖暖坐了进去。

从头至尾,程暖暖都没有再看季川一眼。

路虎是城市越野车,本应该开得狂放不羁,此刻却控制在40码像辆摇摇车。

卡莱尔直接趴在了副驾驶的椅背上,她灰蓝色的瞳孔蓄着泪水。

“我可怜的宝贝,你脸颊都陷进去了。”

程暖暖扯开了嘴角:“就两天一夜,哪有那么夸张。”

说完,拢在她胳膊上的手臂紧了紧,秦逸低沉的声音落了下来。

“别说话,休息。”

程暖暖心想,我才不要休息呢,我还有好多话要问。

可是鼻尖是熟悉的气息,周围是熟悉的人,就连这个怀抱也令人心安。

几乎是秦逸话音刚落,程暖暖就昏睡了过去。

……

四周是心安的黑,耳边有平缓稳定的“滴滴”声。

还有小声的争执声,吵了不过两句,就被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压制下去。

程暖暖轻轻吸了一口气,睁开了眼睛。

她其实有些害怕睁眼了,怕一醒来,又是一个新的囚笼。

幸好,这次不是。

她侧头看去,卡莱尔和路易斯两个外国人正捧着新华字典,看得入迷。

秦逸坐在床边,翻阅着一本营养食谱大全。

程暖暖缓慢了眨了一下眼睛,一切看起来很正常,又处处透着不正常。

还是秦逸率先发现了她醒来,他放下了手里的食谱大全,问道: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
程暖暖摇了摇头。

秦逸将病床调整了角度,让程暖暖坐了起来:“要不要吃点什么?”

这时,卡莱尔二人挤了过来:“你想好宝宝的名字了吗?”

路易斯:“可以让我们取宝宝的英文名吗?”

卡莱尔:“我们可以坐宝宝的教母教父吗?”

路易斯:“英文名后还是冠秦这个姓吗?”

两人一唱一和的话让程暖暖应接不暇,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问题。

比如为什么秦逸可以安然的坐在这里,为什么他们和秦逸相处这么融洽。

程暖暖举起了手,打断了二人叽叽喳喳的声音:“我有问题。”

二人同时噤声,三道视线盯着她。

程暖暖环视了一圈,最后落在了秦逸身上:“为什么我的孩子会姓秦?”

第七十一章

一时间,无人说话。

卡莱尔是局外人,路易斯知道真相不久,二人望天相携着急速离开了病房。

只剩下秦逸这个当事人独自面对。

他咳了一声:“在基地,我生日那天……”

秦逸简短的说明了一下当晚的情况,在听到是自己主动的时候,程暖暖简直要燃起来了。

她又想起了那晚之后,盛谨言那支支吾吾的样子。

“那植物和酒精混合之后,会让人体发生异样……”

那没说完的后话里,是催情啊!!!

程暖暖头皮都要炸开了,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滚滚而来。

花了许久,程暖暖才从震惊中缓过来。

有了这个重磅信息,程暖暖心里其他的问题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。

她压制住复杂的情绪,道:“谢谢你救了我。”

“那我需要报酬。”男人自如的说出了讨要的话。

程暖暖愣住了,秦逸继续说着。

“你利用我治病算一次,如今算一次,那么你和孩子的两条命都应该算我的。”

秦逸身体微微前倾:“我觉得我的条件很合理,你觉得呢?”

程暖暖不自觉的攥紧了床单,千言万语堵在喉口,不知哪一句该先出来。

“算了。”秦逸眸子黯淡了下去,靠回了椅背,“是我唐突了。”

听着他语气的落寞,程暖暖心揪紧着发疼。

她提了一口气,正要开口,这时门被拉开,是查房的医生。

医生照例检查了程暖暖的身体情况,换了瓶葡萄糖水。

“挂完这瓶水就可以回家了,只是注意一定按时吃饭,家属要做好督促。”

这声家属是对着秦逸说的,医生话语未停。

“孕妇是高龄产妇,需要丈夫的陪伴,孕期期间多陪伴注意营养。”

一声“家属”,一声“丈夫”,程暖暖肉眼可见的看出秦逸在快乐。

医生叮嘱完,便去了下一个病房。

推拉门被合上,又被拉开,路易斯和卡莱尔回来了,带着午餐。

同时秦逸的手机响了,是研究院发现了他私自调动了国家资料库。

他简单的应和了两句,接着挂了电话,对着他们说:“我有事,要先回一趟研究院。”

“这个她不能吃。”秦逸伸手压下了卡莱尔的红油面。

“上帝,这是我吃的,我也是人好吗?”卡莱尔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。

秦逸尴尬的收回了手,转而拿起了那本食谱大全,道了声再见就走了。

“可以了,再看眼睛就长他身上了。”路易斯的声音凉凉的响起。

闻声,程暖暖才收回追随着的视线。

她闭眼养了一下神,接着睁开,拿眼睨着金发青年。

“这位先生,我很需要知道一下,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。”

路易斯看着气质陡变的程暖暖,无言了半晌。

“您还真是两面派,娇羞无措和霸气侧漏都让您演了。”

程暖暖不置可否的抬了抬手,道:“请说。”

时间回到清晨,季川望着空中消逝的最后一丝尾气,接着垂眸,抬脚上了楼。

刚走近卧室,只见季媛跌坐在地上,神情木然。

她的身边散落着雪白的文件。

听见声响,她缓缓的抬起头,对上季川冰一般的目光。

“是你害死了我妈?”

季川踩着她的声音走近,看着她灰败的脸庞。

“是啊。”他说,“你觉得,我再杀了秦逸怎么样?”

第七十二章

“你疯了。”季媛狠狠一震,空洞的眼神里漫上恐惧。

季川笑了笑:“这话你不是从小听到大么?”

看着他阴鸷的神情,季媛回想起了小时候,她的母亲对季川的谩骂和侮辱。

“你跟你妈一样是个神经病,疯子!当年车祸你怎么没有一起死呢?”

一股寒意恻恻涌了上来,她以为母亲只是刻薄,直到刚刚看见了病例,才发现季川的生母是真的有精神病史。

“你妈死得不无辜。”男人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,“她害死我妈,一命偿一命罢了。”

说完,季川站起了身,环程了一下床上的细链。

“既然你放走了她,那就你代替她在这里住下吧。”

他打了一个电话,很快,被季媛骗走的保镖重新回来。

“看好她,再跑走,后果自负。”

话落,季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。

三天后。

程暖暖从书房走了出来,路易斯紧跟其后,手里捧着他的记录本。

“怎么样?”卡莱尔急不可耐的追问。

“还不错。”路易斯淡淡道,“跟预期中一样,已经好得差不多了。”

说话间,程暖暖的手机铃声响起。秦逸的声音从听筒那边泄出:“情况怎么样?”

“路易斯说还不错。”程暖暖老实回答。

秦逸:“接下来准备做什么?”

程暖暖:“卡莱尔说去逛街。”

秦逸:“我这边也结束了,我去找你们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程暖暖拒绝。

那边顿了顿,才道:“可是我想见你。”

登时,程暖暖无话可说。

秦逸最近特别擅长打柔情牌,一旦他放软了姿态,自己就无可奈何。

挂了电话,她抬眸,就见路易斯和卡莱尔双手抱胸,出奇一致的看着自己。

路易斯:“口是心非的女孩。”

卡莱尔:“你明明就想要他来。”

路易斯:“没有底线的女孩。”

卡莱尔:“你分明就是心软了,却不跟人家明说。”

受不了他们的你一言我一语,程暖暖双手插兜耸了耸肩:“所以我打算接受他了。”

她话说得随意,就像晚上不想再喝白粥一样,令二人没有反应过来。

过了三秒,整栋楼才想起野生大猩猩般的嚎叫。

卡莱尔和路易斯一人架起程暖暖的一只胳膊,将人压在了沙发上,逼问缘由。

程暖暖看着他们,表情无辜。

“他是我孩子的爸爸,为什么不接受他?”

二人显然不信,吱哇乱叫着不能这么随便,孩子他们可以养之类的话。

程暖暖一边听着,一边垂眸抿唇微笑,她确实简化了一些心历路程。

据说人只有濒死的时候,脑海里想到的是自己最后悔的事情。

而她眼前浮现的,就是秦逸的脸。

两人还在闹腾,一时半会停歇不下来。

程暖暖想了想,拿起了手机想要给秦逸打个电话。

恰好这时,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。

她接通,盛谨言的声音像惊雷不管不程的炸响在她耳边。

“程老师,院长出事了,他开车时,车子……爆炸了!”

第七十三章

手机猛地坠落在地上,程暖暖大脑轰然一片空白。

盛谨言的声音还在传来:“喂?程老师,你还在听吗?”

察觉她突然的异样,喧闹的二人骤然失声,路易斯捡起了手机。

“怎么了?”

电话被另一个人接起,语气冷静:“院长没事,不过他送人去了医院。”
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路易斯挂了电话。

低头便看见程暖暖怔然着落泪,显然受到了惊吓。

他叹了一口气:“秦逸没事。”

闻言,程暖暖才抬眸,眼底是不信任。

孕期孕妇的情绪受体内激素影响,会变得更加敏感脆弱,应该小心呵护。

路易斯默背着在书上看到的知识点,然后无奈的说:“那我们去医院看看吧。”

几人立即收拾了一下,前往了医院。

他们是在手术室外碰上了秦逸,男人身上的外套已经破破烂烂。

见到程暖暖,男人微微愣了一下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“还不是多亏了你那秘书。”路易斯翻了个白眼,“说你被炸了,差点把我们吓死。”

秦逸皱了一下眉,思考是不是该扯掉盛谨言的职位了。

思索间,怀里猛地撞进了一个身躯。

程暖暖把脑袋埋进了男人的怀里,哽咽着说:“我同意,你说的报酬条件,我同意。”

声音闷闷的从胸膛里溢出,秦逸花了一会时间才听清。

下一秒,他甚至又想给盛谨言升职加薪了。

“秦逸,我临死前最后悔的事情,是怕再也见不到你。”程暖暖的声音句句透进他的心脏,“刚刚接到电话后,我最恐惧的事情,还是再也见不到你。”

程暖暖抓紧了他的衣服,似乎想要将自己揉进男人的身体里。

“我不想再经历那种剜心剔骨的痛了,是我错了,我爱你。”

欣喜若狂。目前只有这四个字可以囊括秦逸的心情。

因祸得福。是他接下来的念头。

看着二人抱了好一会,路易斯才开口问:“好了,那么现在在手术室里的人是谁?”

“季媛。”秦逸道。

路易斯和卡莱尔皆是眉头一挑,有种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。

紧接着,卡莱尔眯起了眼睛:“为什么她会在你的车上?”

秦逸看了一眼不知何时会熄灭的红灯,想了想带着几人先去了楼下的咖啡厅。

“那季媛是怎么回事?”刚一坐定,路易斯便发问了。

“我刚启动车子,季媛就突然出现在车前,说让我下车。”秦逸捏着程暖暖的手,“我刚下车就被气浪掀翻,季媛昏迷不醒,我便送她来了医院。”

程暖暖一直沉吟着没有说话,秦逸知道她肯定又在自责。

正要开口宽慰,这时护士来通告:“车祸患者已经脱离了危险,现在送去了病房。”

话罢,几人去了病房。

季媛已经醒了,正在呆滞的望着窗外。

听见响动,她缓慢的转过了头,见秦逸安然无恙,才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。

“还好,你没事。”

秦逸冲她点了点头:“谢谢你。”

“谢我?”季媛眼神暗了下去,“救命之恩呐……以身相许怎么样?”

第七十四章

话音一落,卡莱尔率先露出嫌恶的表情。

“我至少以为你能装一装呢,想来这爆炸事件就是你弄的吧?”

路易斯撞了撞她的肩膀,示意她不要再说了。

“炸弹不是她弄的,她的话也只是说说而已。”

“哈。”季媛故作轻松的笑,眼底倏然充斥着水光,“你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厉害。”

“过奖。”路易斯应下。

没把季媛的话放心上的秦逸,情绪没什么起伏。

他问道:“你感觉怎么样?”

又接着说:“这次的医药费由我承担,您放心。”

季媛抿了抿唇,没有说话。

“我想跟你单独聊聊。”忽然,她抬起头,却是对着程暖暖说,“方便吗?”

倏然,房间里的气氛紧张了起来,所有人都极不友善看向她。

望着这几道提防的眼神,季媛心里忽然想笑。

“好。”程暖暖倒是点了点头。

秦逸没有反驳,将她安置在沙发上,又拿起薄毯盖在了她的小腹上:“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
卡莱尔显然不想同意,被路易斯推着出了门。

“你怀孕了?”季媛忽然道。

女人的直觉很神奇,看着秦逸的动作,她便径直联想到了这个可能。

闻言程暖暖怔了一下,接着点了点头。

但她没有想和季媛在这个话题多聊,继而道:“我听说了,车子是在研究院的停车坪爆炸的。”

程暖暖的语气轻缓:“车子驶出研究院要经过化工厂,一旦在那引燃,秦逸将会尸骨无存。”

听到最后四个字,季媛不由自主的一颤。

“所以,你还想替季川求情吗?”程暖暖摩挲着薄毯上的绒毛。

她不是圣母,即使季川之前对她再好,现在的所作所为也直直踩到了自己的底限。

“你怎么知道是他做的呢?”季媛反问。

程暖暖喉头一哽,这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会是谁干的,可目前唯独缺了证据。

她默了几瞬,道:“查出证据,只是时间问题。”

“那查出来再说吧。”季媛语气淡漠。

接着,病房里恢复静谧。

这时阳光已经西斜,半个身子沉进了地平线。

过了片刻,季媛低哑的声音响起:“我把你放走之后,我被他关起来了。我是绑了床单滑下的21楼,跑着去的研究院。我比谁都要看重秦逸。”

程暖暖不知道该说什么,季媛也不用她开口,自程着说了下去。

“我是我爸的私生女,是季川母亲死后进的季家门。可是我前几天才知道,原来是我妈害死的季川母亲,15年前,季川又用同样的手法害死了我母亲。我比谁都要很季川。”

财团家族的辛密程暖暖没什么兴趣,不过此间的故事仍让她咋舌。

然后,季媛笑了,眼泪紧跟着掉落:“我凭什么替他隐瞒?”

程暖暖看着她的表情,苦涩又痛悔还有挣扎,她不能对季媛的遭遇感同身受。

于是,她只能道:“节哀。”

季媛抹去了眼泪,一双猫眼直勾勾的看着她。

“你也很心大,我只单独把你留下,你不怕吗?”

“怕什么?”程暖暖很平静。

“比如,我刚刚说的都是假的。”季媛眼神冷了下来,“比如,我哥就在门外。”

话音刚落,门外骤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

第七十五章

脚步声从门外经过,又从很快消失在了走道尽头。

程暖暖情绪毫无波澜:“何必呢。”

“你真是个奇怪的人。”季媛看着她,“冷静理智,比秦逸还要冷酷。”

“你还有要说的吗?”程暖暖不想跟她谈论自己,出声试图结束话题。

“我要和秦逸单独聊聊。”季媛要求。

程暖暖拉开门,门外三人呈“从,人”状站着。见她出来,立即簇拥了上来。

“她想要和你聊聊。”程暖暖复述了一遍季媛的要求,“进去吧。”

看着秦逸担忧的眸子,程暖暖抿唇笑了笑。

“我有些困了,宝宝也累了,我在家里等你。”

这一瞬间,程暖暖释放了一种名叫“母性”的光辉。

卡莱尔的HP瞬间-100,她揽着程暖暖的肩膀,对着秦逸不耐烦道:“快去快回。”

接着,捧着程暖暖走了。

出了医院,路易斯的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车被拖车拖上了车。

他必不能让这种事发生,于是撸起了袖子上前跟跟他们理论。

而上前劝解的卡莱尔,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,打不过就加入。

程暖暖实在犯困,便坐在花坛边上等着他们散会。

这时,一道人影在她身边坐下:“脸色不好。”

熟悉的声音让程暖暖骤然清醒,她侧头,季川优异的侧脸便出现在眼底。

他的状态十分差劲,眼睑下的青黑浓重可见,眼神也没有了光泽。

程暖暖紧了紧手,维持着平静:“你也是。”

“秦逸没死真是可惜。”他像是真的在惋惜。

这叹息让程暖暖心火顿起,她克制住怒意:“你这是自寻死路。”

“死路?”季川的声音困惑了一下,“我从来就没有活过。”

“前20年是为了我爸而活,后十年是为了一个执念而活。30几年来,我一直配合外界的眼光扮演着一个谦和的君子,可是谁都不知道我的身体和意识在腐烂。”

季川的手捂上了他自己的胸口:“现在,它已经是块烂肉了。”

这时候,程暖暖才发现,季川的心理疾病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。

她建议:“你应该接受治疗。”

治疗?季川的眼神落在虚空里。

脑海里,季浩辉厌恶的眼神异常清晰:“我们季家不需要精神病人,你不要跟你妈一样丢我的脸。”

他闭了闭眼:“不用了,没必要了。”

程暖暖眉头一皱,接着,她看见季川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。

修长的指尖在她脸上轻柔的描绘着,程暖暖浑身紧绷不敢动弹。

“真乖啊……如果秦逸不出现的话,你就是我的了对不对?”

程暖暖背脊窜上一股恶寒,她对季川的怜悯瞬间荡然无存,只想立刻送他进医院。

但很快,像蛇信般的指尖褪去。

季川站了起来,他遥遥望了眼住院部:“她还好吗?”

程暖暖竭力控制的呼吸,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,但还是回答了他:“还好。”

“她就是这样,30多岁了,还跟个孩子一样。”

现在,季川又像个正常的兄长,程暖暖快要跟不上他的情绪变化了。

他笑了笑,转身走了。

程暖暖惊魂未定,脑子因为过于紧张有短暂的缺氧。

她抖着手掏出手机正要报警,抬头却见秦逸从医院里走出来。

而这时,一辆白色奔驰越过人行道,直直朝秦逸撞去!

第七十六章

奔驰速度快到离奇,有些人甚至来不及躲避,成了祸及的池鱼。

“嘭”的巨响,医院大门的玻璃应声碎成了水珠。

登时院门口一阵兵荒马乱,所有人都四散奔走,哀叫声连连。

程暖暖手脚冰凉,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,踉跄着撑起身子,却无力的往前栽去。

身前闪过一个人影,稳稳的接住了她。是路易斯。

青年托着她的手臂,皱着眉道:“别慌,秦逸没事。”

随着他的话落,那边卡莱尔也扶着秦逸走了过来,隐隐还能听见卡莱尔数落的声音。

“你得先去缝针,路易斯会带着程暖暖过来的。”

话说完,人也已经到了面前。

程暖暖落着的泪已然是收不回去的,她想要抱抱秦逸,可是路易斯钳着她不准动。

“我身上还有玻璃碎片,不能抱,会受伤的。”还是秦逸温和的劝阻了。

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:“你先回去,我看完医生就会找你。”

程暖暖固执的摇头,势要一起的架势。秦逸无奈,只好同意她一起。

在路过那辆摧毁变形的车时,程暖暖停了下来,里面的男人头破血流,没有生息。

——不是季川。

听周围人纷乱的交谈不难听出,这场只是单纯的刹车失灵的事故。

程暖暖眸子暗了暗,毛骨悚然的惊惧在心里想蚂蚁一般啃噬。

直到陪同秦逸缝完针,刚一走出诊室,程暖暖的精神再也受不住,径直晕了过去。

程暖暖再醒来,入眼的是别墅里熟悉的天花板。

“你再这样下去,我估计就要看不见我的侄子了。”旁边响起路易斯幽幽的声音。

她侧过头,金发青年躺在椅子里,目光深沉。

路易斯双手交叉放在腹前:“我知道你现在情况不好,但是你知道,越是现在越要需要治疗。”

在车祸现场,他就注意到程暖暖的异常。

她太安静了,连哭泣都没有声音,这显然是不符合她当时的情况。

程暖暖静静的看着他,青年眉头一挑:“怎么,你现在不信任我了?”

诚然,在季川接近的时候。

这个男人和他的姘头正在和城管交锋,丝毫没有关注到她的危险。

迎着程暖暖的视线,路易斯率先败下阵来,他举起手示意投降。

“OK,我去把你的防空洞叫来。”

说着,他起身开门,朝楼下喊了一声,不到几秒秦逸便出现在了卧室门口。

男人刚一走近,程暖暖便像一只猫,爬进了他的怀里。

秦逸担心她的身体,连忙用被子将人裹好。

路易斯像是受不了这腻歪的样子,朝天翻了白眼:“现在可以开始了吗?”

程暖暖的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,紧扣的秦逸的手掌。

男人温烫的掌心,像是源源不断的稳定感,程暖暖吐了一口气:“我遇到季川了。”

闻言,两个男人顿时皱起了眉。

“车爆炸是他弄的,并且他还会下手。”她看了一眼路易斯,“我很好,心理正常。”

对方显然不信:“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。”

秦逸陷入了沉思,他思索着:“目前为止,研究院的监控没有查出证据,车也已经毁了。”

“还有一个人可以利用。”

路易斯放下了本子,声音低沉:“季媛。”

第七十七章

这两个字让室内的温度降了一个度。

路易斯看着秦逸,继续道:“想撬开她的嘴也很容易,只要你去色诱就行了。”

话落,登时便接收到了两道镭射灯般灼热的视线。

“我是个商人!”他夸张的瞪大了眼睛,“用点手段这很正常啊。”

“就像当初你利用我治病一样?”秦逸毫不客气的反问,“你还想利用我?”

路易斯装作无辜的模样:“可我把程暖暖治好了呀,你明明也乐在其中,甚至……”

他努了努嘴,眼神落在了程暖暖的肚子上。

“你还做了不该做的事情,华国人,止乎礼,发乎情啊。”

闻言,秦逸脸上闪过一丝窘迫,他遮掩性的咳了一声:“可这不一样,季媛不是她。”

谈判终止,路易斯闭上了嘴,不再提意见。

一直沉默的程暖暖忽然道:“我倒是觉得季媛是个突破口。”

“耶稣在上。”路易斯挑眉惊叹,“不愧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
“我当然不赞同你那破主意。”程暖暖睨了他一眼,“我去和季媛聊。”

她话音刚落,便受到了两人一致的拒绝。

秦逸眉头拧成了结:“从现在起,你只能休息。”

“霸道的大男子主义。”程暖暖抗议,她举起秦逸缝了针的胳膊,“你才是应该休息的那个人。”

她强压下心里的惶惶不安,一字一句道:“季川一定要被捕!”

可是季媛不知为何,不愿再见任何人。季川也像人间消失了一般,怎么也找不到。

这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,悬在他们头顶。

原本程暖暖产检,卡莱尔执意请私人医生到家里检查的。

可是程暖暖拒绝了,她还想找季媛试试。

临幸检查完,她熟门熟路去了那间贵宾病房,里面出来季媛,还有一位中年男人。

这是程暖暖第一次见到季浩辉,这个有着强硬气场的中年男人。

见到程暖暖,男人收敛起了脸上的慈和的笑容,冷睨着她:“你就是程暖暖?”

突然被点名,程暖暖在心底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,没有说话。

季浩辉也不需要她回答,自程着说了下去。

“就是你,害得我的儿子,女儿这副模样?”中年男人眼神阴鸷,“你还敢一个人来,就不怕我让你付出代价吗?”

“我不是一个人来的,您尽可以收了对我动手的心思。”程暖暖往前走了几步,“既然您在,我就问问,你知道季川在哪吗?”

季浩辉嗤了一声:“不知道。”

“那他病了您知道吗?”程暖暖声音清冷。

闻言,季浩辉眼底闪过一丝阴晦:“程小姐,你不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吗?”

季川和季川母亲的精神病史,是季浩辉眼里的污点,家族中的败笔。

听到这威胁般的话语,程暖暖情绪没有动荡。

她看了眼一直沉默的季媛:“你今天还是不愿说吗?”

无声的回答,就是答案。

程暖暖攥紧了手,她总隐隐觉得现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,季川越是没有动静,就越是危险。

但如今季浩辉在,程暖暖也不方便做些什么,只好道:“我先走了。”

她转身,一边拉开房门,便听见季浩辉阴寒的声音响起。

“你以为,你能走得这么轻松?”

话落,门也被程暖暖拉开,只见门外整条走廊里,密密麻麻站满了保镖!

第七十八章

面对高大压抑的人群,程暖暖面不改色。

“拿你做诱饵正合适。”季浩辉高高在上的语气继续响起:“季川就算死,也得死在季家。”

这种冷血的话,让程暖暖升腾起一股怒意。

她猛地回头:“所以你儿子的命,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,随口就判定他的生死?”

这一声低喝让无动于衷的季媛一颤,面无表情的脸上,眼睫动了动。

“把他往绝路上逼的不是我,是你。”季浩辉丝毫没有愧疚。

男人的表情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:“好了,程小姐,唐突了。”

季浩辉拍了拍手,这是示意保镖动手的号令。

可是无事发生。

程暖暖看着他,声音冷淡:“您该不会觉得我真的敢一个人出门吧。”

闻言,季浩辉登时沉下了脸,大步走到门口。

见到走廊里满满当当的人时,也不由的一愣,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某个保镖的衣领上精巧细小的胸章上。

他认得的,这种胸章,只有国家特殊身份政客身边的保镖才会佩戴。

而现在,整个走廊里银光闪闪的胸章已然压制住了自己的人。

程暖暖的目光越过了季浩辉,看向了床上看过来的季媛。

“我知道这很难,但是秦逸和季川,你必须做出选择了。”

说完,程暖暖便抬脚离开了病房。

紧接着,走廊里围得水泄不通的黑衣人,潮水般褪去。

路上,程暖暖心里难安宁,她覆上了小腹沉思。

——现在她习惯思考的时候,捂着肚子,那里有着出秦逸之外令她心安的存在。

“去西部研究院。”程暖暖忽然开口。

黑色的宾利在信号灯前掉头,直直朝着西边而去。

社会车辆是不能进研究院的,程暖暖只能在门口下车,接着被门卫拦下。

正巧盛谨言从门前经过,青年大步走近:“程老师您怎么来了,您是来找院长的吗?”

“他现在忙吗?”程暖暖问。

盛谨言摆了摆手,让门卫开门,边说:“有点忙,但是不很忙。”

被径直带进去的程暖暖,就见“不是那么忙”的秦逸在实验室焦头烂额,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。

她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,正要走,又被盛谨言极力留下。

也不知道盛谨言哪来的狗胆,竟将她带进了秦逸的办公室,接着他便跑了。

程暖暖:……

她在房间里四程打量了一下,发现了两本与整间屋子的文件格格不入的书籍。

一本摄影集,一本《心理学健康》。

程暖暖略微翻了翻,上面的笔记相当详细,指尖顺着笔画滑过,她眼角泄出一丝笑意来。

“咔哒”一声,门被推开,秦逸的声音响起:“怎么没坐着休息?”

他看见她手里的书,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。

程暖暖把书放下,没打算用这个逗弄他:“忙完了?我来接你回家。”

秦逸走了过来,顺势握住了她的手:“还没有,但是我可以送你回家,顺便吃个晚餐。”

“警方有查到什么吗?”二人边走,程暖暖边问。

秦逸道:“他做得很隐蔽,监控没有拍到,已经开始搜索周边的监控了。”

上了车,车子平滑的驶进车流。

程暖暖叹了口气:“季媛也什么都不肯说,她对这个哥哥倒是真的好。”

“不着急,会找到。”秦逸宽慰。

“话是这么说,可谁知道,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呢?”程暖暖说出了这句脍炙人口的名言。

秦逸耸肩,表示无话可说。

下一秒,“嘭”的巨响,猛烈的天旋地转降临在二人身上!

第七十九章

程暖暖意识稍微恢复的时候,脑子里第一念头就是:她快要得车的PTSD了。

哪有人一年到头跟车这么犯冲?

她缓缓的睁开眼,面前模糊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,在见到季川的脸时,她根本都不觉得意外。

“你车挺多的啊。”程暖暖的声音嘶哑。

话一出口,身体才后知后觉的泛起疼痛来,她也才感知到自己被绑在了椅子上。

听到这句话,正在给她手掌上药的季川愣了愣。

接着笑了笑,道:“是他们下手没个轻重,放心你不会看见他们了。”

闻言,程暖暖只觉得熟悉的恶寒又爬上了她的脊骨。

全身的疼痛像是针刺一般难受,程暖暖根本不敢细想孩子有没有出事。

像是知道她所想,季川上完药,手顺势覆上了她的小腹,

“孩子没事。”他的瞳孔看不出情绪,“倒是个福大命大的。”

“秦逸呢?”程暖暖终于问了出来。

季川抬眸看了她一眼,男人没有戴眼镜,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不戴任何感情的看着她。

像是最为锋利的刀刃,似要剖开她的肉体看清她的心。

他没有说话,只是站了起来。

这时,程暖暖的视线开阔了许多,她看清这里是座仓库。

而在自己脚边掉着那只探测仪,已经碎裂,完全丧失了功能。

季川走到了她的身后,将椅子转了一个方向,一个屏幕便出现在程暖暖眼前。

屏幕里,是同样五花大绑的秦逸。

男人头已经破了,眼镜也不在,狰狞的血迹顺着鬓角流下,沾染了好看的眉眼。

“他可是最年轻的院长。”程暖暖声音恍惚,“举世无双,你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他?”

季川不知在她身后摆弄什么,闻言,只是笑了几声:“傻姑娘,不要明知故问。”

程暖暖垂眸:“好,你放了他,我跟你回去。”

片刻后,季川出现在了她的面前,男人蹲了下来。

目光从她紧攥成拳的手,一路爬上她的脸,与她对视。

“你当然是跟我回去的。”他说,“但是他不可以。”

“他让你受了那么多的伤害,他是你痛苦的源泉,没了他,我们才能好好的在一起。”

季川的语气平常,像是在说什么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。

却让程暖暖恐惧得肺腑都在痉挛,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
“你才是我痛苦的源泉!”字语从她紧咬的牙缝中挤出,“季川,你敢动他试试。”

看着她厌恶愤恨至极的神情,季川眸子无波无澜。

明明阳光直直照在他脸上,但那双瞳孔没有丝毫的光泽,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。

半晌,季川重新站起了身。

“我是个疯子。”他对着程暖暖说,“所以不要试图威胁一个疯子。”

说完,他端起了一个托盘推开门走了出去。

不一会儿,程暖暖就看见季川出现在了监视器里。

男人坐在了秦逸对面,将托盘放在二人中间的书桌上,上面是两杯透明的液体。

秦逸低垂的头颅动了动:“她呢?”

季川没有回答他,而是看着那两杯液体:“这两杯里,一杯融了氰化钾,一杯是正常的白开水。”

闻言程暖暖瞳孔倏时放大,身体不可遏制的颤动了起来。

那头季川的声音,透过音响清晰的传来。

“我们来赌赌看,活着的人,就能见到程暖暖。”

第八十章

秦逸的眼神从季川的脸上,移到桌上的杯子。

“听上去不太公平,因为注码本身就属于我。”

季川没有说话,只是阴冷的看着他。

他最讨厌的,就是秦逸这种天经地义的姿态。

好像什么都是他应得的,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切。

季川漠声道:“上帝是公平的,他不可能给你所有。所以你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。”

“但你想过没有,你这么做,已经违背了你爱程暖暖的最初的信念。”秦逸沉声反驳。

“我从来都不觉得看着心爱的人幸福,就是幸福了。”季川摇了摇头,“我的东西,那就应该只能属于我。”

秦逸:“可她不是物品,她理应有权利自己选择。”

“她的选择只能是我!”季川手重重捶在了桌上,“只有我,只有我和她在一起,才是最好的结果。”

秦逸沉默,他看着他已经陷入了魔怔与疯狂,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去辨析。

他重新将目光放在了水杯上,那是一模一样透明的液体。

氰化钾无色无味,毒性却极强。

进入人体后若不及时催吐就会进入休克昏迷,然后毒发身亡。

“我很谢谢你。”听到秦逸说谢,季川微微一怔,“你在那四年,把她照程得很好。”

季川脸色一沉,没有说话。

“但我想,季媛做的那些事,你应该是知情的吧。”秦逸提到了季媛的照片事件,“以她的心机,想不到那么周全。”

秦逸的声音就像在做报告一般平铺直叙。

“支开了我,你就顺理成章的和她同居在一起,没有我,以你的手段和计谋即使她不喜欢你,别的男人想要靠近她也很难。这样,和她在一辈子这种事情你轻而易举的就能做到。”

他的话让季川陷入一种迷离的状态,男人久久未语,似乎在沉思。

过了许久,季川蓦的“嘶”了一声,像是脑袋神经在抽痛。

他抬起了猩红的眼眶,喉咙变得嘶哑:“不要想着拖延时间了。”

即使是精神失常的情况下,季川依旧智商在线。

“你的手机我半路上就丢了,这里没有人能找得到。”季川撑到书桌上,盯着秦逸,“选吧,哪一杯?”

秦逸抿了抿干裂的唇,眼神在来两杯毫无差别的杯子中游移。

其间,季川站起了身,在他身后捣鼓着什么。

很快,一股刺鼻的硫磺味便萦绕在了秦逸的鼻尖,他沉下眉梢:“你做了火药?”

“毁尸灭迹而已。”季川的声音传来,“你只有彻彻底底的死了,我才放心。”

又狠又绝,秦逸咬紧了后槽牙。

说不怕是不可能,面对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变态,秦逸只能寄托路易斯能够更聪明一点,快点找到这个地方。

在车祸发生的瞬间,他的手机便自动发出了求救信号。

经历了这么多事,他总得做一些防备,只是不知道时间过不过路易斯找过来。

身后重物拖拽的声音停了,季川重新坐了回来。

他喘息了一声:“选好了吗?”

秦逸摇头:“选不出来,道具由你制作,显然是场不公平的博弈。”

闻言,季川笑了,眼神倏而变得阴毒。

“是啊,我本来就想让你尝尝不公平的滋味!”

随着话落,他随手拿起杯子,钳着秦逸的嘴狠狠灌了下去!

第八十一章

与此同时,仓库上空的玻璃应声而碎。

十几道绳索从天而降,身着制服的特警滑了下来,将架着秦逸的季川撞飞。

路易斯的那头金发乱得像鸡窝,他没有带着面具,瞬间闻出来空气中的硫磺味。

“不要开枪!走火会爆炸!”

他边说边指挥着人将秦逸抬出了仓库,扣弄着他的喉咙开始催吐。

另一边程暖暖也被搀扶着走了出来,见到秦逸,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。

“怎么样?”她哭红了眼,发了狠看着路易斯。

心理医生头脑昏涨:“需要赶快送去医院洗胃,你先让开。”

“季川呢?”她又问。

“那家伙有枪,一时半会竟然抓他不到。”路易斯脸色阴沉。

这仓库季川熟得很,在里面跟他的雇佣兵们玩着躲猫猫。

“先走吧,你也得去医院。”他看向程暖暖浑身血污狼狈的样子。

走到救护车前,程暖暖心里发怵。

“没有坦克吗?我现在已经十分不信任这种,仅仅只是铁皮包裹的代步工具了。”

路易斯翻了一个白眼:“求你,我还不想进华国的监狱……”

“轰——”!!!

巨大的爆炸声响起,灼热的风浪将地上的碎石掀飞。

那偌大的仓库,竟然生生塌了一半,腾升起半空高的灰尘。

路易斯见状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脏话,他反身将程暖暖推上了救护车。

“快走,这里我来收尾。”

话落,车门也随之关上,救护车尖锐的警鸣拉长了音调,倏时汇入了车道。

透过车门黑灰的遮光膜,能看见空中那经久不散的粉尘。

救护车一路开到了一家私人医院,秦逸已经失去了意识,径直被推进了手术室。

卡莱尔早已经在医院等着他们,见到程暖暖时,眼泪夺眶而出。

“上帝啊。”她拉着无意识想要跟进手术室的程暖暖,“你现在同样也需要接受检查。”

程暖暖下唇已经被她咬破:“我哪也不去,我要等着他出来。”

“秦逸重要,孩子同样重要!”卡莱尔沉声道。

提到孩子,程暖暖混沌的意识也恢复了一丝清明。

她重重的喘了一口气,跌坐在走廊的座椅里。

“我要等他。”程暖暖更加坚定,接着转而问,“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?”

卡莱尔拗不过她,只好跟着坐下。

“秦逸发了一条求救短信,然后我们去找了……”

“找了我。”一道声音插了进来。

程暖暖侧头看去,季媛依旧穿着病服,缓缓的走了过来:“我告诉他们的地址。”

她走到手术室门口:“他怎么样?”

听着她颤抖的声线,程暖暖心情复杂万分。

若是季媛早一分说秦逸都不会被灌下那药,甚至他们都不可能会被掳走。

“还要看结果。”她到底还是回答了。

季媛身子晃了晃,接着问:“那他呢?”

程暖暖知道她问的谁,脑海里浮现了那高耸的灰尘和塌陷的仓库,没有说话。

这时,卡莱尔的手机响了。

“怎么样?”她开了免提。

路易斯的声音从那边传来,嗓音沙哑:“季川死了,尸骨无存!”

第八十二章

“郊外仓库陈年烟火引发爆炸,所幸并五人员伤亡……”

电视里的正在播放着新闻,看着那熟悉的建筑,程暖暖抬手摁灭了屏幕。

同时病房门也被拉开,一袭黑裙的季媛走了进来。

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秦逸,接着关上门坐到了程暖暖旁边。

“结束了?”程暖暖淡淡的问道。

今天是季川下葬的日子,他死得不是很体面,季浩辉并没有大肆宣扬。

生前那么意气风发的人,死后也不过尘归尘,土归土。

季媛微微颔首,良久才道:“对不起。”

闻言,程暖暖身体一顿,没有说话。

“我妈重男轻女,不太喜欢我,爸倒是对我不错,只是经常出差。”季媛忽然开口,“那个家里,真正对我好的竟然是那个处处看我不顺眼的哥哥。”

季媛是个私生女,在上流阶层里根本上不了台面。

尽管有季浩辉撑腰,但依旧挡不住奚落和鄙夷,甚至在季家,这种情况都是司空见惯。

是季川,在季浩辉不在的时候,充当着她的盾牌。

虽然后来知道是有季浩辉的命令在,但是她依旧能记住。

那个替她挡住狗咬,说“别人欺负你就要加倍奉还”的小哥哥。

“最后,就连我也选择了秦逸,他真孤独。”季媛的眼神落在窗外,迷离朦胧,“我到现在,都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。”

过了很久,季媛站起身,她从包里摸出了一条银色的项链和一张照片,放在了茶几上。

“从他房间里翻出来的,不要你就丢了吧。”

程暖暖瞥了一眼,是她的照片,和银杏叶项链。

她拿走了相片,撕了:“我觉得你更需要这条项链,就当做纪念吧。”

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将碎片随手扔进了垃圾桶,季媛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。

“你可真是冷血。”

说完,她将项链收回,离开了。

程暖暖对于季媛的评价不置可否,但是她对于季川是真的没有任何的念想。

在看见他给秦逸灌下药的那一刻,她唯一的念头就是,她一定会杀了季川。

心中那心悸都开始泛起,夺取了她的温度,留下一手心的冷汗。

程暖暖深吸了一口气,蹭上了病床,小心的窝在了沉睡的男人身边。

季川下得药剂量很足,医生说幸亏催吐及时,不然都不用送来医院了。

可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,秦逸依旧没有醒来。

她一手轻轻环着秦逸,一手环着小腹,蹭了蹭脑袋:“该醒了……”

两天后,程暖暖再次拉开病房门。

床上的人已经端坐在床头,正望着窗外发呆。

见到程暖暖,他微微弯下了嘴角:“我赌赢了。”

程暖暖眼眶发热,骂了一句:“放屁,差点没了。”

“注意言辞。”秦逸不赞同,又道,“帮我拿一下外套。”

他说的是那件破烂不成样子的夹克外套,程暖暖依言递了过去。

秦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圆环,拉起程暖暖的手,泰若自然的套进了她的无名指。

“谁也不知道,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,所以我选择了当下。”

秦逸笑了笑,庆幸道:“还好,我赌赢了。”

程暖暖弯下腰,霸道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,却是说。

“我同意嫁给你了。”

第八十三章

程暖暖和小本等四人坐在观影室看电影,正在上演精彩的剧情。

屏幕陡然一黑,起此彼伏的不满声乍起,在看到秦逸漆黑的眸子后有悻悻的闭上了嘴。

“你怎么老往我家跑啊?”卡莱尔发问。

秦逸:“今天周末。”

周末,意思就是秦逸有一整天的时间来管他们。

思及此,路易斯推了推程暖暖:“你是孕妇,不能长时间接收辐射,你出去。”

他的话受到了剩余两人的一致认同,孕妇程暖暖被排挤。

她望着这一群没有义气的晚辈,想要反驳但是理亏,只好闷闷的离开了房间。

距离季川去世已经过去了一个月,这个时候,程暖暖才觉得一切终于都步入了正轨。

唯一不正常的,就是秦逸。

男人依旧是个老干部的模样,只是身上挂着一件不合气质的小熊维尼的围裙。

他手里还捧着那本《100道健康营养餐》,上面竟然密密麻麻的贴着记号纸。

“我不想吃鸡蛋面了。”程暖暖走到壁炉前,蹬腿一坐。

她开始烦秦逸了,他像个铁面无私的保姆,到处克扣自己的自由。

这种坏脾气和大学一模一样,没有一丝改变。

秦逸只是展开了一张毯子盖在了她身上,淡淡道:“不可以,蛋白质要固定摄入。”

程暖暖抱着肚子,面无表情:“我不想生了。”

她现在是孕妇,情绪反复无常是常态,她要开始无理取闹了。

“你可以问问阿福同不同意。”秦逸三两拨千斤的回答。

程暖暖不可理喻:“你真打算叫你孩子叫秦福啊?”

闻言,秦逸终于放下了手里的《100道健康营养餐》。

“可以考虑。”他说,“但是还是要问问他的爷爷奶奶。”

程暖暖心脏登时一紧,她下意识的拨弄着指节上的戒指:“去见老师吗?”

“丑媳妇都还要见公婆呢。”秦逸走了过来,十分顺手的把人抱在怀里坐着。

手上的人总是吃不胖,两只腕子依旧细得他一只手就能握过来。

他掏出了手机,又收藏了《学会这道菜能吃十碗饭》,《健康食谱大全》,《宝宝不爱吃饭就做这道菜,绝了!》等公众号。

一边宽慰着说道:“何况你也不是那么难看。”

手臂上登时传来几道细细的刺痛,像是炸毛的猫挠人。

秦逸放下手机,捧起了她的脸细细端详着,一本正经的说:“说错了,是好看。”

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鼓膜上震动,程暖暖胸腔里的闷气又烟消云散。

“我怕。”她垂眸,“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师。”

分明半年前,他们各自都有着名义上——即使是误会的——男女朋友。

可是半年过去,她连秦逸的孩子都怀上了。

这在封建社会,她是要浸猪笼沉塘的。

秦逸低头,亲了亲她的唇:“有我在,不会让你有事的。”

不等二人加深这个吻,从楼梯处便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。

小本的手颤颤的指着二人:“你们在做什么?!”

程暖暖:“……”

不会吧,不会吧,这栋屋子里不会还有人不知道他俩在一起了吧。

程暖暖咳了一声,站了起来:“介绍一下,这是我孩子的父亲。”

第八十四章

三年后。

荣获了PDN国际摄影师奖的程暖暖大师,再次归国开展个人影展。

这次回来,同时接受国家的特殊荣誉,为其在西北拍摄的行为进行表扬。

机场。

记者们将出口围得水泄不通,长枪短炮架好着就为了能够得到程暖暖第一手采访。

在一众戴墨镜,顶着贝雷帽的记者中,唯有一个男人格外不同。

他怀里抱着一个娃娃,二人眼眉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精致。

有人站得近的,便问道:“帅哥,你也是来给程暖暖接机的吗?”

秦逸点点头:“嗯。”

“哟呵。”那记者感叹,“还带着孩子来,也不怕家里那位吃醋啊?”

陡然间,人群爆发出一阵喧哗,是程暖暖出来了。

那记者也无心交谈,提起了相机便想往里面挤。

这时,他听见那男人道:“妈妈出来了。”

记者乐了:“兄弟,看你一表人才,喝了几两啊醉成这样。”

秦逸挑眉,倒是怀里的奶娃娃叫出了声:“妈妈!”

尖锐的奶音在嘈杂的人声中格外突出,程暖暖一下就看了过来,登时露出了笑。

紧接着,一群保镖涌上前,反倒是围在了男人身边。

记者推搡着差点摔倒,被抓住了手臂稳住身子。

秦逸淡淡的说:“小心。”

同时,程暖暖也钻进了保镖围成的安全圈里,见了记者,问秦逸:“朋友?”

秦逸摇了摇头,怀里的孩子想要蹭到程暖暖身上,被他制止:“妈妈抱不动你。”

娃娃哼哼唧唧的生气:“我不重。”

程暖暖则转过头来,给记者递了一张通行证。

“有问题的话,欢迎来晚会备采区访问,我不接受单采。”

记者颤巍巍的接了,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安全圈远远离去。

上了车,秦福才终于从秦逸的身上,爬上了程暖暖的怀里。

“妈妈,我好想你啊。”

小朋友和秦逸的性格截然相反,一张嘴就像抹了蜜,人见人爱,大概是遗传了她的性格。

盛谨言的脑袋从副驾驶边探出来:“阿福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。”

秦福小朋友大名叫秦沨,但是大家都习惯叫小名。

因为怀着他的时候那么危险,却仍旧福大命大的活下来了。

闻言,秦福笑得灿烂,龇出了一口白牙。

“我昨晚去研究院的时候,谨言叔叔不是跟亚程叔叔出去了吗,怎么知道我说什么呀?”

盛谨言登时不说话了,顶着程暖暖促狭的眼神,缩回了副驾驶。

到了会场,漫长的车程让秦福陷入了睡眠。

盛谨言带着孩子去了休息室,程暖暖也和秦逸分别去了后台和观众席。

在后台,程暖暖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季媛。

女人身上多了分成熟稳重,不再像三年前那样刁蛮。

“恭喜你,双奖临门。”季媛朝她伸出了手。

“谢谢。”程暖暖礼貌的回握:“听说你上周走了米兰。”

以季媛的年纪还能走上米兰时装周,算得上十分成功了。

两人闲谈了几句便分开去做妆发了,授奖仪式不算有趣,但十分正式。

一趟下来,竟直到整场晚会结束程暖暖才能从后台出来。

刚走出后台,就见盛谨言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。

“程老师,不好了,阿福不见了!”

第八十五章

盛谨言必被我弄死。

程暖暖牙齿一龇,险些直接上手暴打他一顿。

但是她克制住了心中的怒意,沉声问:“怎么回事?”

原来秦福一般睡觉雷打不醒,盛谨言已经吩咐了保镖看好孩子。

晚会结束,他正要去接,却见休息室里空无一人。

“去检查监控。”程暖暖扶额,“我去找人。”

分配好任务,二人就互相开始找人。

不过十分钟,程暖暖就在建筑的后面的沙池里找到了秦福。

她待会就回去弄死盛谨言,程暖暖咬牙切齿的想,一天到晚咋咋呼呼。

程暖暖刚要走近,就被拦下,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。

“小姐,这是秦院长的孩子,闲人请勿靠近。”

“闲人”程暖暖挑眉:“请问您是?”

“我是研究院的戴晓,我会将小朋友带到父亲面前的。”

戴晓看上去是个很厉害的女性,说话起来咄咄逼人。

接着,她掏出了手机:“院长,我已经找到阿福了,在沙池这里,您不用担心。”

程暖暖看着她羞赧的模样,表情意味深长:“你喜欢你们院长,可是他有妻子了。”

戴晓打量了她一眼:“院长妻子我从来没见过,估计已经去世了。”

她把手机收起,表情盛气凌人:“我不介意做后妈。”

许是觉得没必要和程暖暖多说,戴晓瞥了她一眼,便向沙池走去。

“阿福,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
闻言,秦福从沙池里回过头来,正好看见了程暖暖。于是颠颠的从池子里爬了出来,向二人跑去。

戴晓以为秦福是朝自己跑来,登时心花怒放。

刚展开手臂,就见小朋友径直略过了她,扑进了程暖暖怀里。

“妈妈!”

“……”戴晓僵硬的转过身,看着二人亲昵的模样,不可置信的问,“你是……?”

程暖暖朝她笑了笑:“自我介绍一下,我是阿福的妈妈,程暖暖。”

戴晓:石化。

刚巧,秦逸和盛谨言过来了。

“你来了。”他看着程暖暖,又看着她怀里的秦福,“罚你禁闭一天。”

不管小孩的不满,他转而对着戴晓道:“谢谢你找到了他。”

戴晓再也笑不出来,她看了一眼真·找到秦福的第一人程暖暖。

她干笑着:“不用谢,是程小姐先找到的。”

说完,她便迅速的遁走了。

看着秦逸略为不解的眼神,程暖暖浅浅的笑了一下,没有解释。

闹曲解除,二人上车回家,把盛谨言扔在了这个举目无车的郊外。

黑色的奥迪沿湖滑过,远处有烟花升起,炸开,铺满整个星空的璀璨。

秦福趴在了车窗边,痴痴的看着。

烟花落尽,小孩意犹未尽的缩回程暖暖的怀里。

“妈妈,烟花好漂亮啊。”

程暖暖滑着手里的平板,淡淡道:“我见过更好看的。”

那是在遥远的西北,有一望无际的白雪,和最明亮的繁星,还有盛大灿烂的花火。

这个世界充满了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,可唯有你的光辉,能像漫过山岭的薄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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