岩壁上的呼吸

指尖碾碎晨露时，石英砂正顺着岩缝流淌成透明的河。我总在破晓前抵达岩壁，看第一缕光漫过棱线，把灰黑色的岩石染成蜂蜜色，那些藏匿整夜的岩点忽然苏醒，像星子坠入人间时撞出的凹陷。

鞋跟叩击岩壁的声响有特殊的韵律，三短一长，是与大地约定的暗号。防滑粉在掌心晕成云，抖落时扬起细小的银尘，阳光穿过的瞬间，能看见无数微粒在做布朗运动，如同我们尚未定形的命运。

岩缝里嵌着去年深秋的枯叶，边缘已被风雨磨成蕾丝。某次悬停时鼻尖蹭过，竟嗅到陈年的松香，猜想是松鼠藏在深处的坚果发酵了整个冬天。这些细微的发现让垂直的世界变得立体，岩壁不再是冰冷的障碍，而是布满呼吸孔的肌肤。

左脚踩进浅槽的刹那，整面山忽然开始呼吸。风从东南谷口涌来，穿过岩群的孔隙发出排箫般的鸣响，某些松动的砾石便随着这韵律轻轻震颤。我贴着岩壁感受这种共振，像两具骨骼在交换隐秘的密语，那些凸起的岩棱是肋骨的延伸，凹陷的石窟则盛着山的心事。

最难的路段在海拔三百米处，整块岩石被冰川切割成镜面，仅在转角处留着月牙形的岩点。第一次尝试时指尖打滑，身体在空中荡成钟摆，靴底擦过岩壁的声响至今记得，像砂纸磨着生锈的时光。后来在某个雨后的清晨再次挑战，潮湿的岩石泛着幽光，岩点突然显露出肉眼难辨的纹路，如同一串被遗忘的象形文字。

安全带勒进锁骨的疼痛有治愈的功效。当四肢的酸痛漫过临界点，思维会变得异常澄澈，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奔涌，如同山涧穿越暗河。某次在岩缝中停留太久，竟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阳光钉在岩壁上，与那些亿万年的地质层叠在一起，瞬间明白人类不过是岩石年轮里的一道浅痕。

暮色漫上山脊时，岩点开始隐没。最后一次伸手触摸到的是块页岩，指腹陷进它层叠的肌理，仿佛触到时间的褶皱。下降时回望整面岩壁，白日里清晰的路径已融成墨色的剪影，唯有几处被反复踩踏的岩点还泛着微光，像夜空中被人遗忘的星座。

山脚的营地飘起炊烟，混着松针燃烧的清香。解开安全带的瞬间，膝盖传来熟悉的震颤，如同还停留在岩壁上。篝火渐旺时，把掌心凑过去取暖，防滑粉残留的痕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，忽然看见那些白色的粉末里，藏着无数个被阳光照亮过的清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