藤椅上的年轮

老藤椅在阳台角落蜷着，像只晒够了太阳的老猫。深褐色的藤条交错成网，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，摸上去糙得硌手，却又带着种让人安心的温度。

记得第一次见它，我才到外婆腰那么高。那时它还不算老，藤条泛着油亮的琥珀色，椅面紧绷得能弹起皮球。外婆总爱在晚饭后搬它到院里，手里摇着蒲扇，膝盖上摊本翻卷了角的《红楼梦》。我凑过去时，她会腾出一只手按住我乱晃的脚丫，藤条在身下咯吱作响，混着她低低的读故事声，成了夏夜里最稳的摇篮曲。

后来我总爱趁外婆午睡时偷坐。藤椅被压得发出求饶似的呻吟，我却得意地晃着腿，假装自己是坐镇沙场的将军。有次正晃得忘形，藤条突然 “啪” 地断了一根，我吓得僵在原地，看着那根卷曲的断藤像条受伤的小蛇，心怦怦直跳。外婆醒来看见，没骂我，只是用麻线仔仔细细把断口捆好，她的白发垂在藤椅扶手上，和那些深褐色的藤条缠在一起，分不清哪是岁月哪是霜。

搬家那年，妈妈说这椅子该扔了。扶手上的藤条松松垮垮，坐上去能感觉到木头骨架硌着后背。外婆却固执地把它塞进后备箱，说 “这椅子比你妈岁数都大”。那天我在后座看着它，断过的地方缠着褪色的麻线，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。

再后来外婆走了，藤椅被挪到阳台。夏天的太阳把藤条晒得发烫，下雨时能听到雨水打在上面的噼啪声。有次我试着坐上去，吱呀一声，仿佛整个屋子都在摇晃。低头时看见椅面缝隙里卡着片干枯的紫藤花瓣，想起小时候外婆总爱在院里种紫藤，每年春天，紫色的花串垂下来，落在藤椅上，像给它系了串铃铛。

前几天整理旧物，在藤椅的缝隙里摸到个硬硬的东西。抠出来一看，是颗裹着泥的玻璃弹珠，蓝莹莹的，像片凝固的天空。突然想起十岁那年，我和邻居家的男孩在院里玩弹珠，他输了就哭，我把赢来的弹珠藏在藤椅缝里，想等第二天再给他个惊喜。结果第二天他全家搬走了，那些弹珠就留在了那里，陪着藤椅慢慢变老。

现在我常常坐在藤椅上发呆。阳光透过纱窗落在椅面上，把藤条的影子投在地上，像幅歪歪扭扭的地图。有时风从阳台钻进来，带着楼下桂花树的香味，藤椅会轻轻摇晃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像外婆在说什么悄悄话。

昨天给藤椅换了根新的藤条，用的是网购的印尼藤，浅棕色的，透着新鲜的草木气。把它编进旧藤条里时，手指被扎出个小血珠，滴在椅面上，晕开一小朵红。突然觉得，这藤椅大概永远不会真正老去，就像那些藏在纹路里的故事，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悄悄探出头来，挠挠你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