阁楼里的时光碎片

推开阁楼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，积灰的阳光正斜斜地淌在樟木箱上。二十年前母亲亲手糊的碎花墙纸卷着边角，像被岁月啃过的书页，露出底下斑驳的石灰墙。我踩着木楼梯上来，每一步都震落些微尘，在光柱里跳着细碎的舞。

樟木箱上的铜锁早就锈成了青绿色，钥匙孔里塞满了蛛网。记得十岁那年暴雨冲垮了南墙，父亲就是踩着这口箱子修补屋顶，泥浆溅在箱角，至今留着块深褐色的印记。那时我总爱趴在箱盖上写作业，油墨笔偶尔漏墨，在木纹里晕出星星点点的蓝。

掀开箱盖的瞬间，一股混合着樟脑与旧棉絮的气息漫出来。最上层是件洗得发白的红毛衣，袖口磨出了细密的毛边。那是祖母用拆下来的旧毛线接织的，她总说 “新三年旧三年，缝缝补补又三年”，却在每个冬夜把我的手塞进她温热的袖管。毛衣腋下有块明显的补丁，针脚歪歪扭扭 —— 那是我第一次学缝补时的 “杰作”，祖母笑着说比蛛网还疏松，却一直没舍得拆。

箱子中层压着本塑料皮笔记本，封面印着褪色的卡通猫。翻开泛黄的纸页，五年级的字迹歪歪扭扭爬满纸：“今天小美借我半块橡皮，她的辫子上有蝴蝶结”。某页边缘粘着半片干枯的枫叶，是那年和祖父爬山时捡的。他说枫叶能做成书签，可我总觉得夹在书里像给文字盖了片红印章。笔记本最后几页画满了不成形的小人，穿着妈妈的高跟鞋，戴着爸爸的旧手表，那是我偷偷模仿大人模样的涂鸦。

箱底藏着个铁皮饼干盒，印着褪色的孔雀图案。小时候总觉得这盒子神奇，装过过年的糖果，也盛过雨后的玻璃弹珠。此刻打开来，里面躺着几枚生锈的发卡，是妈妈年轻时常用的款式；还有个缺了角的塑料小熊，是我摔破膝盖时，爸爸跑了三条街买来的安慰品。小熊的耳朵里塞着半张糖纸，透明的塑料上还留着模糊的草莓花纹，像把时光的甜味封存在了里面。

阁楼的窗被风吹得轻轻晃动，光影在旧物上缓缓流淌。那件红毛衣的袖口还留着祖母的温度，那本笔记本的纸页间藏着祖父的笑声，铁皮盒里的每样东西都沾着爸爸妈妈的气息。原来时光从不是悄悄溜走的，它只是换了种方式，躲在这些旧物里，等着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，被我们重新拾起。

楼下传来妈妈的呼唤声，说晚饭蒸了我爱吃的红薯。我把饼干盒轻轻放回樟木箱，红毛衣叠得整整齐齐，笔记本压在最上面。关箱盖时，铜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，像给这段回忆扣上了枚温柔的封印。走下木楼梯时，灰尘依旧在光柱里跳舞，只是这一次，它们仿佛都带着微笑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