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件起球的旧毛衣，藏着我整个冬天的暖

衣柜最深处压着一件米白色毛衣，领口和袖口都起了细密的球，像撒了把碎雪。每次换季整理衣物时，指尖触到那片柔软的瞬间，鼻尖总会先泛起一阵酸 —— 那是母亲用三年冬夜织就的温度，如今隔着千里岁月，依旧能焐热我每个寒凉的清晨。

记得第一次见到它时，我正趴在老家的木桌上写作业。窗外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而母亲坐在旁边的藤椅上，手里的毛线针穿梭如蝶。橘黄色的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落在我摊开的作业本上，针脚落下的 “嗒嗒” 声，和着窗外的风雪，成了那年冬天最安稳的背景音。她偶尔会停下针，把毛线球绕在手腕上转两圈，指尖轻轻揉一揉发酸的眼睛，再低头时，嘴角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，仿佛手里织的不是毛衣，而是藏着什么宝贝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那件毛衣的毛线是母亲跑了三个集市才挑到的。她说米白色衬肤色，又耐脏，最适合正在念高中的我。那时她在工厂上班，每天要站八个小时组装零件，回家后还要洗衣做饭，织毛衣的时间只能从深夜里挤。有好几次我半夜起床上厕所，都能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，母亲坐在那里，头微微低着，毛线针在指间灵活地跳动，昏暗的灯光下，她眼角的细纹像被月光浸过的棉线，温柔却清晰。我劝她早点睡，她总说 “快了快了，再织几行就好”，可那 “几行”，常常织到天边泛起鱼肚白。

毛衣织好的那天是冬至，母亲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我床头。我摸着手感软糯的织物，发现领口内侧绣着一个小小的 “安” 字，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来。“这样就算跟别人撞衫，也能认出是我的女儿啦。” 她笑着说，眼角弯成了月牙，可我却注意到她指关节上贴着创可贴 —— 那是织毛衣时被针尖扎破的，血珠渗出来，在米白色的毛线上晕开一小片红，她怕我看见，悄悄用温水洗了好久，才勉强把痕迹淡去。

高中的冬天格外冷，教室里没有暖气，我却总比别人暖和。那件毛衣贴身穿，像裹着一层暖阳，连风灌进袖口时都带着暖意。同学们羡慕我有这么好看的毛衣，我得意地跟他们说 “这是我妈妈织的”，语气里的骄傲，比身上的毛衣还要厚重。有一次体育课跑八百米，我不小心摔在雪地里，毛衣肘部蹭破了一块，露出里面的毛线。我抱着毛衣坐在操场边哭，不是因为疼，而是心疼那道破口 —— 那是母亲一针一线织出来的，每一针都藏着她的心意。

回家后我支支吾吾跟母亲说这件事，以为她会怪我不小心，可她只是接过毛衣，摸了摸破口的地方，轻声说 “没关系，妈妈给你补好”。那天晚上，她又坐在客厅的灯下，拿出同色的毛线，一针一线地缝补。我坐在她旁边，看着她把破口处的毛线轻轻挑起来，再用新的线细细编织，动作比之前更轻柔，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。补好后的毛衣，肘部多了一圈小小的花纹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曾经破过，母亲说 “这样反而更好看，像朵小花开在上面”。

后来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，走的那天，母亲把毛衣叠在行李箱最上层，反复叮嘱我 “天冷了就穿上，别冻着”。到了学校，南方的冬天湿冷刺骨，那件毛衣成了我的 “救命稻草”。每当深夜写作业写得犯困，或者想家想得难受时，我就把脸埋进毛衣里，闻到上面残留的阳光和肥皂的味道，就像回到了老家的客厅，母亲还在灯下织着毛衣，“嗒嗒” 的针脚声就在耳边。

有一年寒假回家，我发现母亲的头发白了不少。她拿着我的毛衣，翻来覆去地看，说 “这毛衣都起球了，要不妈妈再给你织一件新的吧”。我赶紧摇头，把毛衣紧紧抱在怀里，说 “不用，这件最好看，我还要穿好几年呢”。其实我知道，她的眼睛不如以前好了，织一会儿就要歇好久，手指也不似从前灵活，可她还是想给我织新的，就像从前那样，把所有的爱都织进针脚里。

如今母亲不在了，那件毛衣我再也没舍得穿。每次打开衣柜看到它，就像看到母亲坐在藤椅上的样子，橘黄色的灯光，跳动的毛线针，还有她眼角温柔的笑意。去年冬天整理衣物时，我把毛衣拿出来，用毛球修剪器轻轻剪掉上面的球，修剪到领口内侧的 “安” 字时，手突然顿住 —— 那小小的字，是母亲对我最深的牵挂，不管我走多远，遇到多少风雨，只要想起这件毛衣，想起那个 “安” 字，就觉得心里有了底气。

前几天整理旧照片，翻到一张高中时的合影。照片里的我穿着那件米白色毛衣，站在雪地里笑，身后是飘着雪的教学楼，阳光落在毛衣上，泛着淡淡的光泽。我把照片贴在衣柜门上，这样每次打开衣柜，就能看到那时的自己，和那件藏着母亲爱意的毛衣。

有时候我会想，岁月就像一件不断织就的毛衣，那些难忘的瞬间是细密的针脚，而爱，就是贯穿始终的毛线。母亲把她的爱织进了那件米白色毛衣里，让我在往后的每个冬天，都能感受到不褪色的温暖。只是不知道，在另一个世界的她，会不会也坐在灯下，为我织一件新的毛衣？会不会也在领口内侧，绣上一个小小的 “安” 字？每当寒风吹过窗台，我总会忍不住望向远方，仿佛能看到那盏橘黄色的灯，和那个低头织毛衣的身影，而那件起球的旧毛衣，就躺在我的衣柜里，替她，陪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