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上的千年：古籍修复师的坚守与传承

泛黄的宣纸在案台上铺展，细微的裂痕如同时光刻下的皱纹，修复师李砚秋手持镊子，小心翼翼地挑起纸片边缘的破损处。这样的场景，在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室里每天都会上演。古籍修复，这项被誉为 “与时间赛跑” 的技艺，承载着延续文明脉络的重任，却鲜少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。每一本历经修复的古籍，背后都凝结着修复师数月甚至数年的心血，他们用指尖的温度，让沉睡的文字重新苏醒，让断裂的历史得以衔接。

古籍修复并非简单的 “修补”，而是一门融合了历史、文献、化学、材料等多学科知识的综合技艺。修复师首先要对古籍进行全面 “诊断”，通过观察纸张材质、墨色变化、装帧形式，判断其年代与受损原因。有的古籍因长期受潮出现霉变，有的因虫蛀形成密密麻麻的孔洞，还有的因人为翻阅导致纸页撕裂。不同的损坏情况，需要匹配截然不同的修复方案，任何一步失误都可能对古籍造成不可逆的伤害。

在修复过程中，“最小干预” 原则是修复师必须恪守的准则。这意味着修复师要尽可能保留古籍的原始风貌，避免过度修复破坏其历史信息。以纸张修补为例，修复师需要找到与古籍纸张材质、厚度、颜色完全匹配的新纸，这种新纸往往需要从专门的纸坊定制，甚至需要修复师自己动手抄制。裁剪新纸时，修复师要根据破损处的形状精准剪裁，确保修补后看不出痕迹；粘贴新纸时，所用的糨糊也需经过特殊调制，既要保证黏性，又要避免日后因糨糊变质对纸张造成损害。

糨糊的制作堪称古籍修复中的 “秘方”，不同地区、不同流派的修复师都有自己独特的配方。传统糨糊多以小麦淀粉为原料，需经过浸泡、发酵、熬煮、过滤等多道工序，部分修复师还会在糨糊中加入明矾、花椒水等材料，以增强糨糊的防腐防虫能力。李砚秋所在的 “金陵派” 修复技艺，在糨糊制作上尤为讲究，发酵时间需严格控制在七天左右，熬煮时要不停搅拌，直至糨糊呈现出细腻的半透明状。“糨糊的好坏直接影响修复效果，差一点都不行。” 李砚秋说，她曾为了调制出理想的糨糊，连续一个月每天都在反复试验，最终才找到最适合修复宋元时期薄纸古籍的配方。

除了精湛的技艺，古籍修复师还需要具备极强的耐心与专注力。一本受损严重的古籍，修复过程往往漫长而枯燥。去年，李砚秋负责修复一部明代的手抄本《论语》，这部古籍因虫蛀和水渍，近三分之一的页面都出现了破损，部分文字已经模糊不清。为了修复这部古籍，李砚秋每天都坐在案台前工作六七个小时，光是清理书页上的霉斑就花了整整两周时间。清理霉斑时，她需要用软毛刷蘸取特制的清洁液，一点一点地擦拭，力度轻了无法去除霉斑，力度重了又会损伤纸张。“有时候一天下来，脖子和肩膀都僵硬了，但看到书页上的文字逐渐清晰，就觉得一切都值得。”

然而，古籍修复行业如今正面临着人才短缺的困境。据统计，目前全国专业的古籍修复师不足千人，而需要修复的古籍数量却超过三千万册。造成这一困境的原因，一方面是古籍修复技艺学习周期长、难度大，想要独立完成修复工作，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系统学习与实践；另一方面，古籍修复师的收入相对较低，工作环境也较为单调，难以吸引年轻人加入。李砚秋所在的修复团队，平均年龄超过四十五岁，最年轻的成员也已三十出头。“很多年轻人来实习的时候兴趣浓厚，但真正让他们留下来长期从事这份工作，就没那么容易了。”

为了传承古籍修复技艺，各地的图书馆、博物馆以及非遗保护机构都在积极采取措施。国家图书馆自 2007 年起就开设了古籍修复培训班，至今已培养出两百多名学员；南京图书馆则与高校合作，开设古籍修复相关专业，将传统技艺纳入现代教育体系。此外，一些修复师还通过短视频平台，向大众展示古籍修复的过程，让更多人了解这门技艺的魅力。去年，李砚秋参与拍摄的一部古籍修复纪录片，在网络上获得了超过千万的播放量，不少年轻人看完后留言表示，希望能加入古籍修复行业。

数字化技术的发展也为古籍修复带来了新的可能。如今，在修复古籍前，修复师会先对古籍进行数字化扫描，建立高清的数字档案。数字档案不仅可以为修复提供精确的参考，还能在修复完成后与原书进行对比，评估修复效果。同时，数字档案还可以通过网络向公众开放，让更多人能够在线浏览古籍内容，减少因实体古籍翻阅带来的损耗。不过，数字化技术并不能完全替代人工修复，对于那些破损严重、需要物理修补的古籍，人工修复依然是不可替代的方式。“数字化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和传播古籍，而人工修复是为了让古籍能够长久地保存下去，两者相辅相成。” 李砚秋说。

在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，古籍修复这门古老的技艺依然散发着独特的魅力。它不仅是一门技术，更是一种对历史的敬畏、对文化的坚守。每一位古籍修复师，都是文明的守护者，他们用自己的双手，将历史的碎片重新拼接，让千年的智慧得以延续。随着社会对传统文化重视程度的不断提高，或许会有更多年轻人愿意投身这一行业，接过前辈手中的镊子与毛笔，在指尖续写千年文明的故事。那么，当越来越多的年轻力量加入，古籍修复技艺又会迎来怎样的创新与发展？传统技艺与现代科技的融合，又将为古籍保护带来哪些新的突破？这些问题，都值得我们在未来持续关注与探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