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柜深处的旧毛衣，藏着我半生的暖

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时，樟脑丸的气息总会先于衣物漫出来。那股带着时光沉淀的味道里，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毛衣总在最显眼的位置 —— 藏青色的毛线已经泛白，袖口和下摆的螺纹处磨出了细密的毛球，左胸位置还留着一块浅棕色的补丁，像一枚褪色的勋章，静静诉说着许多年前的故事。这件毛衣我穿了整整六年，从初中时的宽松到高中时的紧身，直到袖口磨破了边，母亲依旧不肯让我丢掉，她说 “补补还能穿”，可后来我才明白，她舍不得的从来不是一件衣服，而是衣服里裹着的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。

记得第一次收到这件毛衣是在十五岁生日那天。放学回家时，母亲正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织毛衣，毛线团滚落在脚边，昏黄的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几缕碎发垂在额前，随着织针的起落轻轻晃动。她见我进门，立刻把毛衣举起来比划：“你看，按你上次说的样式织的，领口加了螺纹，冬天穿不灌风。” 我凑过去摸了摸，毛线粗糙却厚实，指尖能触到针脚密密麻麻的纹路，像是母亲一圈圈绕进去的温柔。那天晚上我抱着毛衣睡觉，鼻尖萦绕着新毛线和母亲身上皂角的味道，觉得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生日礼物。

后来这件毛衣成了我冬天的专属。北方的冬天来得早，十一月就飘起了雪，我穿着它骑车去上学，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，可裹在毛衣里的身子却始终暖烘烘的。有一次下大雪，路面结了冰，我不小心摔在雪地里，膝盖磕得生疼，毛衣的肘部也被磨破了一个洞。回家时我垂着头不敢说话，母亲却没责备我，只是蹲下来轻轻揉着我的膝盖，说：“人没事就好，衣服破了我来补。” 那天夜里，我躺在床上能听到客厅传来织针碰撞的清脆声响，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失。第二天早上，我看到毛衣的破洞处多了一朵用浅棕色毛线绣的小花，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，母亲笑着说：“这样就不丑了，别人还以为是特意绣的图案呢。”

高中时学业越来越重，我常常熬夜做题，母亲总会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书房，顺便把我搭在椅背上的毛衣拿去烘干。有一次我复习到凌晨，实在困得睁不开眼，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。迷迷糊糊中，我感觉到有人把一件温暖的东西盖在我身上，睁开眼看到母亲正轻轻把毛衣披在我肩上，眼眶红红的，说：“别太累了，歇一会儿再学。” 那一刻，毛衣上残留的阳光味道和母亲的体温混在一起，让我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那时我总以为日子还很长，以为母亲会一直这样为我织毛衣、补毛衣，以为我永远能穿着她亲手织的衣服抵御寒冬。

可后来我才发现，时光比寒冬的风还要无情。高考结束后，我考上了南方的大学，临走前母亲又给我织了一件新的毛衣，浅灰色的，比之前的那件更柔软。她一边帮我收拾行李，一边反复叮嘱：“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，这件毛衣厚，你要记得穿。” 我笑着答应，却没注意到她眼角的皱纹比以前深了许多，鬓角也冒出了几根白发。到了大学，南方的冬天确实湿冷，可我却很少穿那件新毛衣，总觉得周围的同学都穿时尚的羽绒服，自己穿手工织的毛衣会显得格格不入。有一次视频通话，母亲问起新毛衣，我含糊地说 “穿了，很暖和”，却没告诉她，那件毛衣一直被我压在衣柜的最底层，从未真正上身。

直到大三那年冬天，我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，说母亲生病了，要做手术。我连夜买了火车票赶回家，推开病房门时，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，脸色苍白，头发也因为化疗掉了不少。她看到我，却笑着伸出手，说：“你怎么回来了？耽误学习怎么办？” 我扑到床边，紧紧握住她的手，才发现她的手比以前瘦了好多，皮肤也变得干燥粗糙，再也没有了当年织毛衣时的灵活。父亲悄悄告诉我，母亲生病前还在给我织一件新的羊绒毛衣，说我工作后冬天穿正好，可织了一半就病倒了，毛线和织针现在还放在她的抽屉里。

那天下午，我回到家打开母亲的抽屉，看到了那团浅驼色的羊绒线和几根银色的织针，旁边还放着一张画着花样的纸，上面是母亲用铅笔勾勒的毛衣样式，领口处写着 “女儿喜欢圆领”。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，想起以前总嫌母亲织的毛衣不够时尚，想起她熬夜为我补毛衣的夜晚，想起她把毛衣披在我肩上时温暖的眼神。原来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，全都是母亲最深沉的爱，而我却直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。

母亲手术后恢复得很慢，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长时间织毛衣了。有一次我陪她坐在阳台上晒太阳，她看着我身上穿的羽绒服，说：“还是以前织的毛衣暖和，可惜我现在眼睛不好，手也没力气了。” 我握着她的手，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，说：“妈，以后我给你织毛衣，我学了很久，肯定能织得和你一样好。” 母亲笑着点头，眼眶却慢慢红了。那天我找出了那件藏青色的旧毛衣，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，虽然它已经有些紧身，袖口也磨得发亮，可裹在身上的瞬间，我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的冬天，回到了那个母亲坐在藤椅上织毛衣的夜晚，回到了那些被温暖包裹的时光里。

现在这件旧毛衣依旧放在我衣柜的最底层，每次看到它，我都会想起母亲的模样。我知道，有些东西会随着时光慢慢褪色、磨损，可母亲用爱织进毛衣里的温暖，却永远不会消失。它像一束永不熄灭的光，照亮我走过的每一段路，抵御生活里的每一场寒冬。或许有一天，我也会像母亲当年那样，坐在藤椅上为我的孩子织一件毛衣，把这份温暖和爱，一针一线地传递下去。而那件藏青色的旧毛衣，会永远躺在我的衣柜里，提醒我记得那些被爱包裹的日子，记得那个为我织了半生温暖的人。

只是不知道，当我再次拿起织针时，能不能织出和母亲一样的温度？不知道多年后的某个冬天，我的孩子会不会也像当年的我一样，穿着母亲织的毛衣，在寒风里感受到那份跨越时光的暖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