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老藤椅，藏着我半生的暖

推开老家堂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，最先撞进眼帘的总是角落里那张老藤椅。它的藤条早已褪去最初的浅棕，被岁月浸成温润的深褐色，椅面中央微微凹陷，像一个温柔的拥抱，静静等候着某个熟悉的身影。我总爱蹲在它旁边，指尖轻轻摩挲那些交错的藤纹，仿佛能触到外婆留在上面的温度，还有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、带着槐花香的日子。

记得小时候，每个夏日的午后，外婆都会把藤椅搬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。她总说这把椅子有灵性，能接住穿堂而过的风，比电扇还凉快。我那时总不信，非要挤在她怀里，把小脑袋靠在她布满皱纹的肩头。外婆的衣襟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，混着槐树叶的清新，在风里轻轻飘着。她会一边用蒲扇给我扇风，一边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，比如山里头住着会唱歌的狐狸，或者田埂上的稻草人其实会偷偷眨眼。我听得入迷，常常在她的声音里睡着，梦里都是槐花瓣落在脸上的痒，还有藤椅轻轻摇晃的节奏。

有一年夏天特别热，太阳把地面晒得发白，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倦意。我在外头疯玩了半天，回家时满头大汗，吵着要吃冰。外婆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尖，转身进了厨房。我趴在藤椅上，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，白头发在阳光下亮得有些晃眼。过了一会儿，她端来一碗冰镇的绿豆汤，碗沿还挂着水珠。我接过碗大口喝着，甜丝丝的凉意从喉咙滑到心里，舒服得直眯眼。外婆就坐在我旁边的藤椅上，手里拿着针线缝补我的小衣裳，眼神温柔得像院子里的月光。“慢点儿喝，别呛着。” 她轻声说，声音里满是疼惜。那时候我不懂，为什么外婆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我，只知道有她在，有这把藤椅在，就什么都不用怕。

后来我上学了，不能天天待在外婆家。每次周末回去，刚走到村口，就看见外婆坐在藤椅上，朝着路口的方向张望。她的耳朵不太好，我老远喊她，她要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，然后笑着站起来，脚步有些蹒跚地朝我走。我跑过去抱住她，总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，还有藤椅上阳光的味道。她会拉着我的手，把我按在藤椅上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，或者一个刚煮好的鸡蛋，看着我吃完，才肯问我在学校里的事。我叽叽喳喳地说着班里的趣事，她听得认真，时不时点点头，或者发出几声欣慰的笑，藤椅在我们的对话里，轻轻摇晃着，像是在附和。

有一次我考试没考好，心里特别难受，躲在外婆家的房间里哭。外婆没有说什么大道理，只是把我拉到藤椅上，让我靠在她怀里。她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，就像我小时候睡不着时那样。“没事的，” 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，“下次努力就好，外婆知道你已经很用功了。” 我在她怀里哭了很久，把心里的委屈都哭了出来。那天下午，我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，藤椅接住了我的眼泪，也接住了外婆无声的安慰。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，在藤椅上投下斑驳的影子，那一刻，我觉得全世界的温暖都在这把椅子上了。

随着我慢慢长大，去外地读书，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每次打电话给外婆，她总说自己很好，让我不用惦记，还会特意提到那把藤椅：“我今天又坐在藤椅上晒太阳了，跟你小时候一样暖和。” 我在电话这头听着，鼻子总会酸酸的，仿佛能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藤椅上，望着路口，等着那个可能不会马上回来的身影。有一年寒假，我带着攒了很久的钱，想给外婆买一把新椅子，藤椅的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松动，我怕它坐不稳。可外婆却摆了摆手，说什么也不肯要：“这把椅子好，陪着我这么多年，比新椅子舒服。” 她摸着藤椅的扶手，眼神里满是不舍，“等你以后回来，还能在上面坐着聊天呢。” 我看着她，突然明白，这把藤椅对她来说，早已不是一件普通的家具，而是承载着我们之间无数回忆的念想。

去年冬天，外婆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，我赶回家时，她正躺在病床上，脸色苍白。她看见我，努力挤出一个笑容，拉着我的手说：“我还想再坐一次藤椅，晒晒太阳。” 我鼻子一酸，赶紧点头，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藤椅上。那天的阳光很好，温柔地洒在她身上，也洒在藤椅上。外婆靠在藤椅上，闭着眼睛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，像是很满足。我坐在她旁边，握着她的手，能感觉到她的手越来越凉。她轻声说：“这把椅子…… 以后就交给你了，看见它，就像看见我一样。” 我忍着眼泪，用力点头，说不出一句话。

外婆走后，我把那把藤椅带回了自己的家，放在阳台最显眼的地方。每天早上，我都会坐在藤椅上，晒晒太阳，就像小时候和外婆一起那样。藤椅的藤条依旧有些松动，坐上去会发出轻微的 “咯吱” 声，可我却觉得特别安心。有时候我会对着藤椅说话，说着说着，就想起外婆的笑容，想起她的声音，想起那些在槐树下的午后。我知道，外婆没有离开，她只是变成了藤椅上的阳光，变成了风里的槐花香，变成了我身边每一个温暖的瞬间。

现在，我常常会坐在藤椅上，翻看小时候的照片，照片里的外婆坐在藤椅上，我趴在她怀里，笑得一脸灿烂。阳光落在我们身上，落在藤椅上，一切都那么美好。有时候我会想，如果时光能倒流，我还想再喝一次外婆煮的绿豆汤，再听她讲一次老掉牙的故事，再在她怀里睡一次午觉，感受藤椅轻轻摇晃的节奏。只是时光不会倒流，可那些温暖的回忆，却永远留在了藤椅上，留在了我的心里。每当我感到疲惫、感到迷茫的时候，只要坐在这把藤椅上，就仿佛能听到外婆的声音，感受到她的温暖，然后重新鼓起勇气，继续往前走。

这把老藤椅，陪着外婆走过了半生，也陪着我从懵懂的小孩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。它身上的每一道藤纹，都藏着一段回忆，每一次 “咯吱” 声，都像是外婆在轻轻呼唤。我不知道这把藤椅还能陪我走多久，但我知道，只要它还在，外婆的爱就还在，那些温暖的时光就还在。或许有一天，我也会像外婆那样，坐在藤椅上，给我的孩子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，讲这把藤椅的来历，讲它身上藏着的、跨越了时光的爱。到那时，阳光依旧会落在藤椅上，落在我们身上，温暖依旧会在时光里，慢慢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