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樟木箱：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暖

推开老家阁楼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，一股混杂着尘埃与木质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角落里那个深褐色的樟木箱静静立着，铜制的锁扣早已失去往日光泽，却依旧牢牢守着一箱子被岁月浸润的故事。我蹲下身，指尖轻轻拂过箱盖边缘的刻花，那些缠绕的藤蔓图案在指尖下凹凸起伏，像极了外婆当年牵着我的手时，掌心的纹路。

小时候总爱围着这只樟木箱打转。外婆坐在藤椅上纳鞋底，我就趴在她膝头，盯着箱子上的铜锁问个不停。“这里面装着什么呀？”“是不是有会唱歌的小精灵？” 外婆总是笑着摇头，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温柔的花，“等你长到能自己打开锁的年纪，就知道啦。” 那时的我以为，这个秘密会等很久很久，却没料到时光会走得那样快，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好好长大，外婆就已经不在了。

去年整理老房子，母亲提议把樟木箱卖掉，说占着地方又没什么用。我急得红了眼，执意要把它留下。那天午后，我找来一把旧钥匙，插进锁孔轻轻转动，“咔嗒” 一声轻响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时光里裂开了一道缝。箱盖缓缓掀开的瞬间，浓郁的樟木香气汹涌而出，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，瞬间将我包裹。

最上面放着一条深蓝色的土布围裙，边角已经磨得发白，针脚却依旧细密。我记得这条围裙，外婆总穿着它在灶台前忙碌。清晨天还没亮透，厨房里就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，外婆系着这条围裙，在烟雾缭绕中煎荷包蛋。她煎的荷包蛋总是外酥里嫩，蛋黄刚刚凝固，咬一口会流出金黄的汁水。有一次我生病发烧，吃什么都没胃口，外婆就守在灶台边，把鸡蛋煎了又煎，直到我勉强吃下小半块，她才松了口气，用围裙擦了擦额角的汗。

围裙下面压着一本泛黄的相册，封皮已经脱胶， pages 间夹着干枯的梧桐叶。翻开第一页，是外婆年轻时的照片。她穿着浅蓝色的旗袍，梳着整齐的发髻，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微笑，眼神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。那时候的外婆一定很爱美吧，照片里的旗袍领口绣着小小的梅花，衣角还别着一枚珍珠胸针。我从未见过外婆穿旗袍的样子，记忆里的她总是穿着灰布褂子，头发用发网拢在脑后，双手因为常年劳作布满老茧。原来，每个平凡的外婆，都曾有过那样明媚的青春。

相册深处藏着一只银手镯，镯身上刻着 “长命百岁” 四个字，边缘已经氧化发黑。这是外婆给我准备的满月礼。母亲说，当年外婆跑了十几里山路，才在镇上的银铺订做了这只手镯。我小时候总爱戴着它，手镯碰撞手腕会发出清脆的响声，我就摇着手腕在院子里跑，外婆跟在后面，生怕我摔着。后来我长大些，手镯戴不下了，外婆就把它收进樟木箱，说等我以后有了孩子，再传给宝宝。可如今，手镯还在，外婆却没能等到那一天。

箱子最底层，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书信。信纸已经变得脆薄，字迹却依旧清晰，是外公写给外婆的。外公年轻时在外地工作，每年只能回来一两次，他们就靠书信维系牵挂。“家里的麦子该收割了，你一个人别太累”“孩子今天又问起爸爸，我跟她说你下个月就回来”“天冷了，记得给孩子添件厚衣服”…… 字里行间全是细碎的叮嘱，没有华丽的辞藻，却满是沉甸甸的爱意。有一封信的结尾，外公写着 “等我退休了，就陪你去看西湖，你不是一直想去吗？” 可外公没能等到退休，就因病去世了。后来我问外婆，想不想去西湖，她总是摇头，“等以后跟你外公一起去”。

我坐在阁楼的地板上，抱着这些旧物，眼泪不知不觉打湿了衣襟。樟木箱里的每一件东西，都像是时光的碎片，拼凑出外婆的一生。她这一生，没有读过多少书，也没有去过远方，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家人。她会在我放学回家时，把藏在怀里的糖偷偷塞给我；会在我犯错被母亲责骂时，把我护在身后；会在我离开家去外地读书时，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，直到再也看不见我的背影。

暮色渐渐漫进阁楼，樟木香气在昏暗中愈发浓郁。我把围裙、相册、手镯和书信一件件放回箱子，像在守护一份珍贵的宝藏。盖箱盖的时候，我轻轻摸了摸箱壁，仿佛在跟外婆告别。其实我知道，外婆从未真正离开。她就在樟木的香气里，在围裙的针脚里，在手镯的纹路里，在那些写满牵挂的书信里，在我每一个思念她的瞬间里。

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，像是外婆在轻声说话。我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，心里忽然变得格外平静。或许，时光会带走很多东西，但那些藏在旧物里的爱与温暖，永远不会消失。它们会像樟木的香气一样，在岁月里慢慢沉淀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悄悄漫进心底，提醒我们，曾经有人那样用力地爱过我们。那只樟木箱，我会一直留着，留着这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暖，留着外婆给我的，最珍贵的念想。以后的日子里，当我想起外婆时，就会打开箱子，闻一闻樟木的香气，看一看那些旧物，仿佛她还在我身边，从未走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