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书店里的时光碎片

推开巷尾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时，铜铃发出一串清脆却略显沙哑的声响，像是老人生出皱纹的喉咙里挤出的问候。书店不大，进深不过十米，左右两侧的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，深色的木质书架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，每一道纹路里似乎都藏着被时光浸润的故事。空气中飘着一股特别的味道，是纸张受潮后的微涩、油墨沉淀的厚重，再混着角落里香炉里若有若无的檀香，构成一种能让人瞬间平静下来的气息。我踮起脚尖打量最高一层的书脊，那些泛黄的封面上印着早已停产的出版社名称，有的书脊处还用细麻绳仔细捆着，防止脱落的纸页散开。一位穿着蓝色对襟衫的老人从里间走出来，手里拿着一块软布，正小心翼翼地擦拭一本封面磨损严重的线装书，见我进来，只是抬眼温和地笑了笑，又低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。

书架间的通道狭窄，仅容一人侧身通过，偶尔需要侧身让过同样在书架前驻足的顾客。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，手指轻轻拂过摆放在低处的绘本，她的母亲在一旁轻声提醒，让她不要碰掉书架上的书。我在历史类书籍的区域停下脚步，抽出一本 1987 年出版的《中国古代史话》，翻开扉页时，一张夹在里面的老照片掉了出来。照片上是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，站在一棵老槐树下，笑容灿烂得能透过泛黄的相纸溢出来，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 “1990 年夏，与明华共赴高考”，字迹已经有些模糊，却能让人感受到当时的青春与期许。我将照片轻轻夹回书中，心里想着，当年写下这行字的少年，如今或许已两鬓斑白，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这本被自己遗忘的书，以及照片里那段炽热的时光。

继续往里走，书店的尽头有一张小小的藤椅，藤椅旁放着一张矮桌，桌上摆着一个搪瓷杯，杯身上印着 “为人民服务” 的字样，杯沿处有些磕碰的痕迹。藤椅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，她戴着老花镜，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《红楼梦》，看得十分入神，连我走近都没有察觉。我注意到她手中的书，书页边缘已经被翻得卷起，书眉处还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，红色的钢笔字整齐地排列着，有的是对书中人物命运的感慨，有的是对诗词句子的赏析。老奶奶翻页时，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摩挲，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。过了一会儿，她似乎累了，放下书，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水，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梧桐树上，眼神里满是温柔的怀念，仿佛透过树叶的缝隙，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。

书店的角落里堆着几箱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旧书，箱子上贴着不同的标签，有 “文学类”“社科类”，还有 “儿童读物”。老板，也就是那位穿着蓝色对襟衫的老人，正蹲在箱子旁整理书籍，他的动作很慢，每拿起一本书，都会仔细地擦掉封面上的灰尘，然后翻看几页，确认没有缺页后，再按照类别分到不同的书架上。我走过去和他搭话，问他这家书店开了多久。老人停下手中的活，抬起头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，笑着说：“算起来，已经快三十年了。” 他告诉我，年轻的时候他在一家国营书店工作，后来书店改制，他便用自己的积蓄盘下了这个小铺面，开了这家旧书店。“一开始只是想让这些没人要的旧书有个去处，没想到一干就是这么多年。” 老人说着，从箱子里拿出一本《鲁迅全集》，指着封面说：“你看，这本书是十年前一位老教师送来的，他说自己年纪大了，眼睛不好，看不了书了，希望这些书能被喜欢的人带走，继续发挥作用。”

在书店里待得久了，会发现这里的顾客大多不是为了买一本急需的书，更多的是来这里寻找一段回忆，或是享受片刻的宁静。有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，每周都会来这里，每次都坐在藤椅旁的矮凳上，翻看一本 1995 年出版的《小王子》，他说自己小时候，母亲经常给他读这本书，后来母亲去世了，他偶然在这家书店发现了这本和母亲当年那本一模一样的书，从此便常常来这里，仿佛只要翻开这本书，就能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。还有一对年轻的情侣，他们每次来都会一起在言情小说的书架前挑选书籍，然后找个角落坐下来，各自翻看，偶尔轻声交流书中的情节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，画面温馨得让人不忍打扰。

临近傍晚，书店里的顾客渐渐多了起来，有的是放学路过的学生，有的是下班后来放松的上班族，还有的是像我一样特意来寻找时光痕迹的人。老板忙着招呼顾客，却依然保持着从容的节奏，每一位顾客询问书籍时，他都能准确地说出书的位置，甚至能讲出这本书背后的小故事。有个顾客想买一本关于老北京胡同的旧书，老板从书架最上层取下一本书，递给顾客时说：“这本书的作者我认识，当年他为了写这本书，走遍了北京的大小胡同，采访了很多老住户，这本书出版后没卖出去多少，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记得。” 顾客接过书，翻开看了几页，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，说这正是自己一直在找的书。

天色慢慢暗了下来，窗外的老梧桐树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，树叶的影子透过窗户洒在书架上，随着微风轻轻晃动。我选了一本 1985 年出版的《城南旧事》，走到收银台前付款。老板接过书，拿出一张牛皮纸，仔细地将书包好，然后在包装纸上盖了一个小小的印章，印章上刻着 “时光书店” 四个字。“这是我们书店的小小心意，希望你能喜欢这本书，也希望这本书能陪你走过一段美好的时光。” 老板笑着说。我接过书，指尖触碰到牛皮纸的粗糙质感，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。

走出书店时，铜铃又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，像是在和我告别。我回头望了一眼这家小小的旧书店，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，在巷子里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晕。手里的书沉甸甸的，不仅装着文字，还装着无数人的回忆与时光。我不知道，这本《城南旧事》曾经被多少人翻阅过，又承载了多少人的故事，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，我也会将它送回这家书店，让它继续传递时光的温度，等待下一个与它有缘的人。而这家旧书店，就像一个时光的容器，默默收藏着无数人的青春、怀念与期许，在城市的角落里，静静等待着每一个渴望寻找时光碎片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