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水乡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,青石板路被浸润得泛着温润的光。苏家老宅就立在巷尾,黛瓦白墙间爬满了绿藤,檐角垂落的铜铃在风里轻响,像极了旧时书案上铜镇纸碰撞的脆声。这座老宅里藏着苏家三代人的心事,也藏着一屋子与纸墨相关的故事,而苏晚便是这故事最新的续写者。
苏晚第一次摸到那些泛黄的古籍时,指尖触到的不仅是脆薄的纸页,还有祖父留下的温度。那年她刚满十六,在阁楼最深处的樟木箱里翻出了一叠用蓝布包裹的册子,布面上绣着小小的 “苏” 字,针脚细密得如同古籍里的蝇头小楷。她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梯上,小心翼翼地展开其中一本,淡淡的樟香与墨香扑面而来,书页间还夹着几片早已干枯的桂花,想来是祖父当年读书时随手夹进去的。
那本古籍是清代的手抄本《玉台新咏》,不少页面已有破损,边角处还留着虫蛀的痕迹。苏晚捧着册子去找祖母,老人坐在窗边的藤椅上,手里正捻着针线缝补旧衣,见她捧着古籍来,浑浊的眼睛里忽然亮了起来。“这是你祖父最宝贝的书,” 祖母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,手指轻轻拂过书脊,“他年轻时候总说,这些老书里藏着前人的魂,得好好护着。”
从那天起,苏晚便成了老宅阁楼的常客。她按照祖母教的方法,用软毛刷轻轻拂去书页上的灰尘,再用温水调开浆糊,小心翼翼地修补破损的纸边。起初她总做得手忙脚乱,浆糊要么调得太稀,要么沾得满手都是,可每当指尖触到那些带着墨痕的字迹,心里便会生出一种奇妙的安定。有时修补到深夜,她会点一盏旧台灯,灯光透过灯罩在书页上投下暖黄的光晕,耳边只有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,还有自己轻轻的呼吸声。
有一回,苏晚在修补一本南宋的诗集时,发现书页夹层里夹着一张折叠的信笺。信笺是浅青色的,边角已经有些磨损,上面用小楷写着几行字:“今日偶得此集,读至‘绿肥红瘦’句,忽念君窗畔海棠,不知今岁开否?” 字迹娟秀,末尾没有署名,只画了一朵小小的海棠。苏晚捧着信笺,仿佛能看见百年前那个写下信笺的人,或许是位闺中女子,或许是位落魄书生,他们在某个春日读着同样的诗句,心里怀着同样的牵挂。
祖母说,这样的发现在老宅里并不少见。祖父生前总爱收集旧书,有时在书市淘到一本残破的古籍,带回家修补时,常会发现夹在里面的旧信、书签,甚至是干枯的花瓣。“这些东西啊,比书本身还珍贵,” 祖母笑着说,“它们藏着一个个没说出口的故事,等着有人慢慢发现。”
苏晚渐渐明白,古籍修复不只是修补纸页的破损,更是在连接不同的时空。每一个修补的针脚,每一次抚平的褶皱,都是在与前人对话。她曾在一本明代的医书里发现过批注,字迹潦草却有力,想来是当年的医者在行医时随手写下的心得;也曾在一本清代的话本里看到过圈点,重点标注的段落都是些诙谐有趣的情节,想必当年的读者读到时也曾会心一笑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苏晚的修补技艺越来越娴熟。她开始尝试着修复一些更为残破的古籍,那些书页早已脆得一碰就碎,需要用更精细的手法,甚至要将纸页一点点拆开,再重新拼接。有一次,她修复一本唐代的佛经,光是将破碎的纸页分类整理,就花了整整一个月。那段时间,她每天天不亮就钻进阁楼,直到深夜才出来,指尖被纸页磨得有些粗糙,眼睛也常常布满血丝,可当最后一页佛经修补完成,她捧着那本完整的经书时,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。
那天傍晚,苏晚把修复好的佛经放在窗前,夕阳透过木窗洒在经书上,金色的光在字迹间流动。祖母走过来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你祖父要是知道,肯定会很高兴的。” 苏晚抬头看向祖母,发现老人的眼睛里闪着泪光,却带着欣慰的笑意。
后来,常有邻人或是远道而来的书友听说苏家老宅里有位会修古籍的姑娘,便带着家里的旧书来请她帮忙。苏晚从不推辞,总是耐心地接过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书籍,仔细查看破损情况,再一点点修补。有人要给她报酬,她却笑着摇头:“这些老书能找到愿意护着它们的人,就已经很好了,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。”
有一年深秋,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带着一本残破的族谱来到老宅。老者说,这本族谱是他们家族唯一的念想,文革时被烧毁了大半,这些年他四处寻访,都没人能修好。苏晚接过族谱,发现书页大多已经碳化,只剩下零星的字迹。她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,每天用特制的胶水一点点加固碳化的纸页,再根据残存的字迹,查阅大量资料,一点点补全缺失的部分。
当老者再次来到老宅,看到修复完整的族谱时,激动得老泪纵横。他颤抖着手指抚摸着族谱上的名字,嘴里喃喃地说:“祖宗的名字都在,都在啊。” 苏晚看着老者的模样,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。她想起祖父留下的那些古籍,想起祖母说过的话,忽然明白,自己守护的不只是一本本老书,更是一个个家族的记忆,一段段逝去的时光。
如今,苏晚依然守着苏家老宅,守着一屋子的古籍。每当江南的雨落下,她便会坐在阁楼里,一边修补古籍,一边听着雨打窗棂的声音。有时她会停下来,看着窗外的绿藤在雨中舒展,看着檐角的铜铃在风里摇晃,心里便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宁。她知道,这些老书会一直陪着她,而她也会一直守着这份墨香,守着这份跨越时空的约定。
某个春日的午后,苏晚在修补一本清代的词集时,又在书页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小小的信笺。信笺是淡粉色的,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:“明年今日,若君再来,可携一枝海棠,植于窗下。” 苏晚捧着信笺,看向窗外的天空,阳光正好,微风不燥,她忽然想起阁楼外那片空着的土地,或许,真的该种上一株海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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