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灰色的苔藓爬满老宅的砖墙,像无数细密的皱纹镌刻着时光的痕迹。这座坐落于城市边缘的家族旧宅,已经空置了整整二十年。林砚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时,铁锈摩擦的声响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,惊飞了檐角下筑巢的麻雀。她的指尖触到门板上凹凸的雕花,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蔓延至心底,唤醒了童年时零星的记忆碎片 —— 祖母坐在回廊下缝补衣物,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在她银白的发丝上洒下细碎的光斑。
此次回到旧宅,林砚是为了整理祖母留下的遗物。律师转交的遗嘱中特别提及,书房里的红木书柜有一间暗格,里面存放着需要她亲自处理的东西。她穿过落满灰尘的客厅,空气中弥漫着旧木料与樟脑混合的味道,脚步踩在木质地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仿佛每一步都在叩问沉睡的过往。书房的门虚掩着,轻轻一推便吱呀作响,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,在地面投下长方形的光影,光柱中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。
红木书柜占据了整面墙壁,深褐色的木质表面因岁月侵蚀而显得有些黯淡,柜门上的铜制拉手却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林砚按照律师的提示,转动第三层隔板右侧的一本《资治通鉴》,只听 “咔嗒” 一声轻响,书柜侧面的一块木板缓缓弹出,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。暗格中铺着泛黄的丝绸,上面放着一个深棕色的皮面笔记本,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,只有边缘处因年代久远而出现的磨损痕迹。
林砚将笔记本轻轻取出,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质表面的纹理。她在书房中央的藤椅上坐下,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,仿佛在与这座老宅的时光呼应。笔记本的锁扣已经生锈,她轻轻一掰,锁扣便应声而开。翻开第一页,映入眼帘的是娟秀的字迹,墨水颜色已经有些褪色,却依旧能看出书写者的用心。字迹正是祖母的,林砚心中泛起一阵熟悉的暖意,记忆中祖母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场景,渐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。
“民国二十六年,秋。今日家中来了一位客人,身着藏青色长衫,袖口处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。他说他是父亲的故友,从北平而来,带来了父亲的一封书信。父亲看完信后,独自在书房待了整整一夜,我透过门缝看到他手中的烟卷燃了又灭,烟灰落在地上,积成了一小堆。母亲在门外徘徊了许久,最终还是没有进去。我隐约听到父亲叹息的声音,那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,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上。”
第一段文字便将林砚带入了一个陌生的年代,她从未听祖母提起过这段往事,也从未知晓祖父竟有这样一位来自北平的故友。她继续往下翻,笔记本中的内容大多是祖母年轻时的生活记录,有对日常琐事的描写,也有对身边人的观察,字里行间都透着少女时期的细腻与敏感。然而,随着页数的增加,文字中的沉重感渐渐加重,原本轻松的笔触变得越发压抑,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,正慢慢收紧。
“民国二十七年,春。城中的局势越来越紧张,街上时常能看到穿着军装的士兵走过,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,眼神却依旧坚定。昨日,那位北平来的客人再次到访,这次他没有穿长衫,而是换上了一件灰色的短褂,头发也剪得极短。他与父亲在书房密谈了一个下午,期间我听到书房里传来争执的声音,父亲的语气激动,而那位客人却始终保持着平静。傍晚时分,客人离开时,我看到他塞给父亲一个油纸包,父亲接过油纸包的手,微微有些颤抖。”
林砚的心跳渐渐加快,她能感受到文字中隐藏的紧张氛围,仿佛自己正置身于那个动荡的年代,亲眼目睹着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。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记本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笔记本中的字迹开始出现潦草的痕迹,有些页面上还能看到水渍的印记,想必是书写者当时情绪激动,泪水滴落在纸上留下的痕迹。
“民国二十七年,冬。父亲病倒了,整日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如纸。医生来看过,只说是忧思过度,开了几副汤药,却始终不见好转。母亲日夜守在父亲床边,眼睛红肿得像核桃。我在整理父亲的衣物时,发现他贴身的口袋里放着一张照片,照片上是一位年轻女子,梳着齐耳短发,笑容明媚。我从未见过这位女子,便拿着照片去问母亲,母亲看到照片后,眼圈瞬间红了,她告诉我,这是父亲年轻时在北平认识的一位朋友,后来因为战乱失去了联系。我看着照片上女子的笑容,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。”
看到这里,林砚心中充满了疑惑,祖父从未向家人提及过北平的过往,祖母在晚年时也很少谈论过去的事情,这些隐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,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细节?她继续往下翻,笔记本的中间几页被人撕掉了,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纸边,仿佛一段重要的记忆被刻意抹去。接下来的内容,时间直接跳到了民国二十八年的夏天,字迹也变得更加潦草,甚至有些字已经难以辨认。
“民国二十八年,夏。城中的枪声越来越近,母亲开始收拾行李,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缝在衣物里,准备带着我离开。父亲却坚持要留在家里,他说这里是祖辈留下的基业,不能就这样放弃。我跪在父亲面前,哭着劝他跟我们一起走,可他只是摇了摇头,眼神坚定地说:‘有些东西,比生命更重要。’那天晚上,父亲将一个木盒交给我,让我好生保管,他说里面装着家族的希望,无论遇到什么困难,都不能将它弄丢。我抱着木盒,看着父亲坚毅的脸庞,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舍。”
林砚的眼眶渐渐湿润,她仿佛能看到祖母年轻时抱着木盒,在战火中奔波的身影。笔记本中的内容继续推进,记录了祖母在战乱中颠沛流离的生活,她曾躲在破旧的寺庙里,也曾在荒芜的田野中跋涉,一路上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,却始终没有放弃那个木盒。直到民国三十八年,新中国成立后,祖母才带着木盒回到了这座旧宅,与祖父团聚。
“一九四九年,秋。终于回到了家中,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,只是树干上多了几道弹痕。父亲看到我回来,激动得说不出话,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,泪水从眼角滑落。母亲早已在门口等候,她的头发已经花白,脸上布满了皱纹,却依旧笑得像个孩子。我将那个木盒交给父亲,父亲打开木盒,里面装着的是一叠叠泛黄的文稿,那是父亲多年来的心血。他看着文稿,又看了看我,轻声说:‘辛苦你了,孩子。’那一刻,我所有的委屈与辛苦,都化作了泪水,顺着脸颊流淌下来。”
看到这里,林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心中的紧张与压抑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感动。她继续往下翻,笔记本后面的内容大多是祖母对婚后生活的记录,有与祖父相处的点滴,也有养育子女的辛劳,文字中充满了温馨与幸福。然而,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,字迹再次变得沉重起来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动荡的年代。
“一九六六年,夏。街上的口号声此起彼伏,一群穿着绿军装的年轻人闯进了家中,他们翻箱倒柜,将父亲珍藏的书籍和文稿扔在地上,用脚狠狠地踩着。父亲试图阻止他们,却被他们推倒在地,额头撞在桌角上,渗出了鲜血。我冲过去想要保护父亲,却被他们拉开。母亲抱着我,泪水不停地流淌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:‘造孽啊,造孽啊。’那些年轻人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,临走时还在墙上刷上了红色的标语,刺眼的红色在白色的墙壁上,像一道道伤疤。”
这段文字让林砚的心脏阵阵刺痛,她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,却从历史书中了解到那段岁月的残酷。她能想象出祖母当时的无助与绝望,能感受到祖父看着自己毕生心血被毁坏时的痛苦。笔记本的最后一页,只有短短一句话,字迹潦草,墨水与泪水混合在一起,模糊了部分笔画:“一九七六年,冬。他走了,带着一身的遗憾。我会守着这座老宅,守着我们的回忆,直到生命的尽头。”
林砚合上笔记本,泪水早已浸湿了她的衣襟。她抬头望向窗外,夕阳正缓缓落下,金色的余晖洒在老宅的砖墙上,为这座古老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。她忽然明白,祖母让她找到这本笔记本,不仅仅是为了让她了解家族的过往,更是为了让她传承那份在艰难岁月中从未放弃的坚守与希望。
老宅的木门再次被风吹得轻轻晃动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林砚站起身,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暗格中,她知道,这些隐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,将会成为她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。她会像祖母一样,守护着这座老宅,守护着家族的记忆,让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,在时光的长河中,永远不会被遗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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