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阿婆总说街角那家旧钟表店有古怪,可没人把这话当真。毕竟整条老街就数那家店最安分,木质招牌上 “修时记” 三个字褪成浅褐色,橱窗里摆着的老座钟永远指着三点十七分,连店主老周都像从民国画报里走出来的人物,总穿着浆洗得发硬的蓝布长衫,袖口沾着永远擦不干净的铜绿。
我第一次走进那家店是因为祖传的怀表停了。那表壳上刻着缠枝莲纹样,据说是太爷爷年轻时从南洋带回来的,上个月突然就不走了,送去百货公司的维修部,师傅们围着看了半天,都说里面的齿轮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,没法修。老周看见怀表时眼睛亮了亮,指尖在表壳上轻轻摩挲,说这表得在月亮最圆的晚上修,让我三天后再来取。

三天后的晚上我准时赴约,刚走到店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,像是无数只小爪子在抓挠木板。推开门时那声音突然停了,老周正坐在柜台后面擦一块怀表,桌上的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在墙上晃成个奇形怪状的轮廓。“来得正好,” 他把怀表推到我面前,表盖打开的瞬间,我看见里面的齿轮竟在缓慢蠕动,像是活物,“这表认主,你得跟它走一趟。”
没等我反应过来,怀表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,柜台上那面雕花铜框镜子里涌出浓稠的白雾,把整个店铺都裹了进去。我感觉脚下的地面在剧烈摇晃,像是站在颠簸的船上,等雾气散去时,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,两旁的房子都是倒置的,烟囱朝下,门窗朝上,街上行人穿着五颜六色的长袍,脸上蒙着纱巾,走路时脚尖先着地,发出 “嗒嗒嗒” 的声响。
“跟我来,别回头。”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转头看见一只穿着西装马甲的兔子,直立着身子,手里拎着个黄铜怀表,表链上挂着个小小的铃铛。它见我愣住,不耐烦地跺了跺脚,爪子上的皮鞋擦得锃亮,“再磨蹭就赶不上晚餐了,老周可没那么多耐心等你。”
我糊里糊涂地跟着兔子往前走,发现这条街上所有的钟表都在倒着走,时针逆时针旋转,分针跳着奇怪的舞步,就连兔子手里的怀表,指针也在围着表盘转圈。走了大概十几分钟,兔子停在一栋巨大的蘑菇形房子前,门口挂着块木牌,上面写着 “镜中食客” 四个歪歪扭扭的字,旁边还画着个啃着钟表的小人。
推开门的瞬间,一股混合着奶油和金属的香味扑面而来。房子里摆着十几张圆桌,每张桌子旁都坐着不同的 “客人”—— 有长着三只眼睛的猫头鹰,正用爪子抓着个齿轮形状的饼干;有浑身覆盖着鳞片的鱼人,面前放着个装满机油的高脚杯;还有个穿着睡袍的男人,脑袋是个巨大的座钟,指针在他脸上缓慢移动,每走一步,他就会发出 “滴答” 的声响。
“这边坐。” 兔子把我引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旁,桌上摆着个银色的餐盘,里面放着块透明的 “蛋糕”,仔细一看,竟然是用凝固的时间碎片做的,里面还嵌着细小的齿轮。这时老周从后厨走出来,身上的蓝布长衫换成了白色的厨师服,手里端着个巨大的托盘,上面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食物 —— 有冒着蒸汽的铜制面包,有裹着糖霜的发条,还有用钟表零件串成的糖葫芦。
“欢迎来到镜中世界,” 老周把一杯泛着蓝光的饮料放在我面前,液体里漂浮着细小的光点,像是星星,“这里的一切都靠时间维持,你的怀表之所以停了,是因为它饿了,需要补充时间能量。” 他指了指我面前的餐盘,“快吃吧,不然等会儿时间警察来了,我们都得被抓去修钟塔。”
我拿起叉子,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块透明蛋糕,叉子刚碰到表面,蛋糕就开始融化,变成一滩蓝色的液体,散发出淡淡的清香。犹豫了一下,我尝了一小口,瞬间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,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,周围的 “客人” 们突然变得模糊,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。
“不好,时间流速紊乱了!” 兔子突然跳起来,手里的怀表发出急促的警报声,“你吃得太快了,时间碎片在你身体里暴走了!” 话音刚落,整个房子开始剧烈摇晃,天花板上的吊灯掉了下来,摔在地上变成一堆齿轮。客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,猫头鹰扑棱着翅膀撞在墙上,鱼人滚进了墙角的水缸里,那个座钟脑袋的男人,脸上的指针开始疯狂旋转,发出刺耳的 “嘎吱” 声。
老周一把抓住我的手腕,把怀表塞进我手里:“快,跟着怀表的指引走,从后门出去,沿着倒转的街道一直跑,别回头,直到看见正常的钟表为止!” 他推了我一把,我踉跄着冲进后门,发现外面是一条漆黑的小巷,墙壁上布满了钟表的刻度,每走一步,脚下就会亮起一个数字。
怀表在我手里剧烈震动,指针指向巷口的方向。我拼命往前跑,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,发出 “咚咚” 的脚步声,像是巨大的钟表在移动。跑了大概几分钟,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刺眼的光芒,等我适应过来时,发现自己站在 “修时记” 的柜台前,老周正坐在对面擦着怀表,桌上的煤油灯和我来时一样,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“回来了?” 老周抬起头,把怀表递给我,“这次还算顺利,没惊动时间警察。” 我接过怀表,发现里面的齿轮不再蠕动,指针正常地走着,表壳上的缠枝莲纹样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。“下次要是再停,记得还来找我,” 老周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里似乎藏着无数个秘密,“不过下次可别在镜中世界吃那么快了,容易打乱时间秩序。”
走出钟表店时,街上的路灯刚亮起来,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,指针指向七点零三分,和平时没什么两样。回头看了一眼 “修时记” 的橱窗,里面的老座钟依旧指着三点十七分,老周的身影在灯光下晃动,像是从未离开过。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,感觉它微微发烫,像是还残留着镜中世界的温度。
后来我又去过几次 “修时记”,想再问问关于镜中世界的事,可老周每次都岔开话题,只字不提。直到有一次,我看见一只穿着西装马甲的兔子从钟表店的后门溜出来,手里拎着个黄铜怀表,表链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,和我在镜中世界见到的那只一模一样。兔子看见我,愣了一下,然后转身跑进了巷子里,消失在夜色中。
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去过 “修时记”,但我时常会拿出那只怀表,听着里面齿轮转动的声音,想起镜中世界里倒置的房子、会说话的兔子,还有那块用时间碎片做的蛋糕。我开始怀疑,也许每个人身边都有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,只是大多数人都看不见,只有少数幸运的人,才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推开那扇门,看见一个荒诞离奇却又真实存在的世界。
有时候,我会坐在窗前,看着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,想象他们中是否有人也去过镜中世界,是否也见过那些奇怪的 “客人”。也许老周就是那个世界的引路人,而那只兔子,是负责传递消息的使者。至于那块怀表,它不仅仅是一个计时工具,更是一把钥匙,能打开通往另一个维度的大门。
现在,我的怀表依旧走得很准,只是偶尔会在深夜发出轻微的嗡鸣,像是在提醒我,镜中世界的 “食客” 们,还在等着下一个赴约的人。而我知道,只要我愿意,随时都可以推开 “修时记” 的门,跟着老周和兔子,再去那个荒诞离奇的镜中世界,赴一场关于时间的晚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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