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香撞进教室时,后排男生正用涂改液在桌角画星星。第三排的女生咬断了第三根笔芯,蓝色墨水流在草稿纸上,洇成一片模糊的海。讲台上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,把倒计时牌上的 “7” 字吹得轻轻颤动。
我数着窗台上多肉植物新冒出的嫩芽,突然被后桌的纸条砸中后背。展开来是歪歪扭扭的字迹:“中午去抢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?” 那是学校食堂的黄金宝座,能透过梧桐叶的缝隙看见操场,每次考试前总有人在那里用面包屑喂麻雀。

我们踩着预备铃冲进食堂时,那个位置已经坐着个扎高马尾的姑娘。她面前摆着半盒酸奶,正用红笔在历史课本上画波浪线,睫毛在鼻梁投下小小的阴影。后桌男生挠挠头想换地方,我却拉着他在对面坐下 —— 那本历史书的封面缺了个角,和我去年弄丢的那本一模一样。
“你们也喜欢这儿?” 她突然抬头,笔尖还悬在 “鸦片战争” 四个字上方。男生嘴里的肉包差点掉出来,我赶紧把自己的豆浆往她那边推了推。原来她是隔壁班的,每次模考都稳坐年级前十,却总爱在午休时躲在这里啃面包。
最后两周的自习课变得很奇怪。平时最吵的男生开始对着数学题发呆,总爱拖堂的班主任突然哼着歌走出教室。我在晚自习的间隙溜到操场,看见月光把跑道切成一段段银色的带子,有个穿校服的身影正一圈圈地跑,白色球鞋踏在塑胶地上,发出闷响。
“再跑两圈就去刷题。” 她摘下耳机时,额前的碎发都湿透了。我们并肩坐在看台上,风把远处教学楼的灯光吹得摇晃。她忽然指着天空说:“你看那颗星星,去年我总在它最亮的时候背英语作文。”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,只有浓密的梧桐叶在夜色里沙沙作响。
考前最后一天,教室后排的倒计时牌被人换成了千纸鹤。有个平时总睡懒觉的男生,把攒了三个月的错题本送给同桌,封面上用马克笔写着 “苟富贵勿相忘”。我发现自己的笔袋里多了块巧克力,包装纸上画着个歪脑袋的笑脸,像极了那个总在食堂靠窗位置刷题的姑娘。
进考场前,我在人群里看见她扎着高马尾的背影。穿旗袍的妈妈们举着向日葵站在警戒线外,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正把准考证塞进衬衫口袋,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。广播里开始播放注意事项时,她突然转过身冲我挥挥手,手腕上的红绳在阳光下晃出细小的光。
语文考试的作文题是 “故事里的夏天”,我想起食堂窗边的酸奶盒,操场跑道上的白色球鞋,还有错题本封面上歪歪扭扭的字迹。蝉鸣声从窗户缝里钻进来,落在答题卡上,晕开一个个浅褐色的圆点,像极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再见。
数学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,有个女生突然蹲在走廊里哭。穿制服的监考老师递过去纸巾,她却哭得更凶了,说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写反了。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,我看见她背着书包走出校门,有个男生正在梧桐树下等她,手里攥着瓶冰镇可乐,瓶身凝满水珠。
最后一门英语考试前,我在考场门口遇见她。她把准考证夹在历史书里,书页间露出半张便利贴,上面写着 “去看海”。收卷的铃声响起时,我盯着答题卡上的最后一个字母发呆,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响,恍惚间像是回到某个午休,她指着天空说那颗星星会保佑我们。
走出考场的那一刻,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。有人把书本从教学楼的窗口扔下去,白色试卷在空中散开,像一群突然飞起的鸽子。家长们举着相机挤在门口,闪光灯在人群里此起彼伏。我在喧闹声中回头望,看见她站在宣传栏前,正把一张志愿填报表折成纸飞机,用力扔向湛蓝的天空。
回家的路上,我把笔袋里的巧克力拆开,甜味在舌尖漫开时,突然想起她手腕上的红绳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条陌生短信:“历史书的事,谢啦。” 我站在十字路口,看着绿灯变成红灯,有风吹过,带着远处冰淇淋车的甜香,还有隐约的蝉鸣。
后来我再也没在食堂靠窗的位置见过她。听说有人在填报志愿的那天,看见她在师范大学的摊位前停留了很久。我把那些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折成纸船,放进学校的人工湖里,它们顺着水流漂向石桥下的阴影,像载着整个夏天的秘密。
某个闷热的午后,我在整理书包时发现那本历史书夹在最底层。翻到缺角的那页,有片干枯的梧桐叶掉出来,叶脉间写着行小字:“操场第三圈的月光,比任何公式都难忘。” 窗外的蝉鸣突然又响起来,恍惚间,仿佛又看见那个扎高马尾的姑娘,正把答题卡上的名字,写成夏天的形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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